钟明喜被一滴水溅到了眉心,醒来之后,身体是悬空的,四肢被树藤提着,半挂在墙壁上。
她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通过周围的啼哭声声、谩骂声和神神叨叨的念咒声,判断幸存者人数。
“吵死了!”领路人的声音辨识度很高:“省点体力吧,后面日子只能靠啃叶子喝露水过活了。”
越挣扎树藤缠得越紧,无法逃离。
这种时候了,谁还会对他言听计从,该哭哭该骂骂,横竖都是一个死。
钟明喜附近响起属于中年人的声线:“是碧山吗?”
领路人答:“长老,是我。”
乖乖,连弘门长老都给困这儿了,这些树藤是什么来头?
长老气若游丝道:“都是报应啊。”
“长老,外面应该还剩几个师兄弟。”碧山道:“我同他们说了,只要这里出事,就别管面子不面子的了,出去求救。”
长老唉声叹气:“弘门……完了。”
钟明喜忽然问他们:“你们认识瞿谷念吗?”
碧山惊讶:“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长老也奇怪:“你是她什么人?”
钟明喜想了下,回答:“亲戚的朋友。”
碧山一副了然于胸的口吻:“你是为了寻找瞿谷念失踪的线索,故意入局。”
“……”
钟明喜不知道该怎么澄清,索性让他误会下去了。
“可惜你也要死在这里了。”碧山说:“就算知道一切,于事无补。”
钟明喜明知故问:“她是新入门的弟子,为什么能进不拘城?”
碧山的话语里带着无尽的羡慕:“天赋啊,这个东西残忍又美丽,瞿谷念天生灵胎,和这里的灵脉直接想通,她在这里修炼一天,就胜过别人的一年。”
长老哼笑出声:“谁曾想,竟是招了个祸患。”
钟明喜捕捉到了关键字眼:“灵脉?”
“不拘城毁了,弘门的秘密再也瞒不住了。”长老悲凉道:“就告诉你吧……”
弘门祖师爷在四方游历时,发现了一处灵脉,通俗来讲就是“风水宝地”,他以此为根基,构建了不拘城。
不拘城历经三代人的心血得以稳固。
有灵脉供给,就算只是在这里睡大觉,修为也会成倍增长。
然而祖师爷也没想到自己造了多大的孽,有了不拘城,弘门弟子开始疏于修行,懒散度日。
原先进入不拘城是有时间设定的,随着后人的不思进取,被逐渐遗忘。
终于,灵脉开始枯竭。
恰逢妖王乱世,弘门弟子这才意识到大难临头,如果再不想办法补救,不拘城倾塌那日,就是弘门覆灭之时。
当时的弘门掌门剑走偏锋,他倾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折损了半数弟子,才捕获妖王白图,将其镇压在不拘城。
靠着妖王白图的力量,不拘城又恢复了生机。
为了节省资源,弘门对新晋弟子的挑选变得严苛。
百年光阴,弹指一挥。
瞿谷念跟着师兄碧山蹦蹦跳跳进入了不拘城。
“碧山师兄,这里有WIFI么?”
“碧山师兄,树上结的果子可以吃吗?”
“碧山师兄,我能不能穿自己的衣服啊?”
“……”
她就像只刚破壳没几天的小鸟崽子,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碧山知道师父和长老们对她格外看重,忍下责骂:“你快点跟上,别去玩那两只猫了,它们脾气不好。”
瞿谷念被两只大猫舔得咯咯直笑:“好!”
16岁的姑娘,来弘门报道的时候背着书包,里面装满了作业。
她还有学业,经过两方协议,家里答应她只有休息日的时候能过来。
瞿家与道门颇有渊源,瞿谷念自幼耳濡目染,她虽不曾受过系统的教导,但这份天资,注定她会超凡脱俗。
不拘城默默款待着瞿谷念,呼吸之间就达到了吐纳生息的效果,清浊聚灵。
碧山当年也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被寄予厚望,但远不及瞿谷念这般特殊。
“你住这里。”碧山带她到八角塔楼前,这里也是弘门弟子在不拘城的宿舍之一:“没事不要乱跑,抓紧时间好好修炼,我过几天来接你。”
不拘城内的时间流逝速度是可控的,所以瞿谷念就算住上十天半个月,外面可能也只是过了一两个小时。
瞿谷念笑容灿烂:“好的,碧山师兄慢走!”
塔楼里还有其他新招的弘门弟子,有的已经收拾东西要离开了,有的还在房间里苦苦冥想。
瞿谷念东流西窜,完全没有要静下来的样子。
塔楼外碧空如洗,瞿谷念发现自己可以一跃百尺,身轻如燕。
恰逢几位长老来检查弟子功课,便听到头顶“呜呼”一声,只见瞿谷念纵身跳下巍峨高楼,张开了双臂,掠过的气流化作她背后无形的羽翼,她在众人瞠目结舌中乘风而起,笑声清脆。
瞿谷念落地轻盈,她乖巧上前打招呼:“长老们好。”
大长老抚过她的发顶,赞赏道:“谷念,你进步神速啊。”
“可是我这几天都在玩儿。”瞿谷念如实交代:“而且不饿也不困,一直很精神。”
天人合一,不过如此。
大长老意味深长道:“那以后可以常来。”
此话一出,后面跟随的弟子神情都变得肃然阴郁。
瞿谷念点头应下,成群的蝴蝶穿林而过,立马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遂飞身追寻。
几位长老对瞿谷念十分满意,当晚碧山就接到通知,让瞿谷念再多待一天。
弟子们不敢以下犯上,只能躲起来痛斥长老不公——
“凭什么啊?她连入室弟子都不算,一来就能入不拘城!”
“肯定是家里塞钱了呗。”
“听说她在里面完全不修行,整天在撒野。”
碧山路过,见这屋还没熄灯,站在门口听了一耳朵,适时推门而入:“这么精神,不如出去绕山跑几圈。”
“碧山师兄!”
“瞿谷念的事是长老定的,不要多嘴。”碧山道:“你们这几句嘀咕我就当没听到,现在,全部睡觉。”
碧山的警告显然没有多少威慑,深埋心底的嫉妒宛如生长迅猛的恶种。
……
看似生机盎然的不拘城下已是泥泞滩涂,大厦将倾。
瞿谷念在一处坐在山崖上盘腿坐着,遥望日升月沉,又是星子满天。
碧山遍寻山野才找到她。
山风割裂天际,半明半昧的穹顶下,瞿谷念伸手,丝丝缕缕的凉意绕着指尖,拂过耳畔,留下呢喃细语。
碧山轻声唤她,瞿谷念回眸一笑。
瞿谷念的气息已经发生了变化,碧山有所觉察,却说不上来。
他大胆猜想,瞿谷念悟到了什么。
实际上碧山还是保守了,彼时瞿谷念离得道,仅一步之遥。
马上要到长老检查功课的日子,即便是在不拘城中的弟子也不得随意走动,碧山为此特来把瞿谷念找回去,顺便告知长老破例让她多待一日的决议。
弘门到了这一代,青黄不接。
前有百不一遇的宣凤来,后又出了个桀骜难驯额的常霆。
故而弘门迫切需要瞿谷念这样能撑起门面的弟子,力挽狂澜。
瞿谷念虽没有宣凤来那样家学渊源的沉淀,但有不拘城的助力,修为大成指日可待。
长老们的算盘打得响亮,然揠苗助长,焉能丰收。
没有日积月累打下的基础,就算在不拘城里涨了些许修为,那也都是绣花枕头,无一堪用。
塔楼外负责检查弟子的长老血压直线飙升,眼看着就要气得翻白眼了,众人七手八脚地抬他去休息。
瞿谷念百无聊赖坐在楼顶,啃着昨日随手摘的果子。
她的视野开阔,看到一行人绕过塔楼,秘密地从树林另一侧进入,好像还带了辆一小推车,装得满满当当。
将剩下的果子揣兜装好,瞿谷念飞跃而下,几乎贴地疾行,追了上去。
他们围在林深处一栋石砖砌成的小房子外,站在最前头的竟是大长老,小铁门吱呀开启,大长老只让自己的入室大弟子随行入内。
盖在小推车上的布滑落,露出摞得半人高的冻肉。
瞿谷念睁大眼睛,她坐在树干上,晃荡着腿,等了半个小时,大长老和那名弟子走出来,后者脸色煞白,惊魂未定的样子。
茂密的枝叶将日光隔绝,小砖房的门开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静静流淌出来。
不同于山巅的清风徐来,涤荡灵台,这间屋子散发出一股腐败污浊的瘴气,忽轻忽重,如低沉的叹息。
瞿谷念走到门前,捡起了弟子因为手抖而落在地上、没来及挂上的锁。
敞开的门扉发出簌簌声响,像是在欢迎她的光临。
瞿谷念迈步入内,她竖起食指,召出一簇浅金色的辉光,火苗似的摇头晃脑,光芒照亮遍地的尘埃,有零零散散的脚印,通向正中央的台阶。
台阶一路向下,深不见底,两侧墙缝里挤出一些喜阴的藤类。
瞿谷念做了个弹指的动作,指尖的金焰分散成零星光点,向前延伸,铺开道路。
不知不觉走得双腿都发酸了,瞿谷念跳下最后一层石阶,一条幽暗狭长的过道若隐若现。
过道尽头有扇方正的门洞,森然可怖,瞿谷念穿过它,引路的光芒被尽数吞没,黑暗席卷而来。
瞿谷念再次尝试召唤照明,有一股相斥的力道在与她抗衡,掌心的光被压成了乒乓球大小。
压缩到极致的光球不堪重负爆破开来,晃过瞿谷念的眼睛:“啊!”
爆出去的光都嵌进了墙壁和地砖的缝隙里,将这不见天日的地牢照得无比亮堂。
强光直射过后,瞿谷念有片刻的失明,生理性的泪水涌出,她捏着袖子去擦。
裹着灰尘的风吹拂到脸上,瞿谷念打了个喷嚏,她放下手,仰头望去,巨大且尖锐的鸟喙正对着她的脑袋,只轻轻一哼便气浪翻涌。
瞿谷念见识到了字面意义上的鼻孔朝天。
被气流卷起的白色羽毛在四周胡乱地飘舞着,她眼中映着的庞然大物有着猛禽的形态,羽翼洁白。
躯体被同她腰身那么粗的树藤穿插禁锢着,树藤自内而出,已经与他的血肉生长在一起了。
瞿谷念还不曾见过妖,她惊讶震撼,怔怔询问:“你是鸟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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