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坑底也有一堆隆起的沙土垫着,钟明喜摔落之后懵了半晌,恍惚地听见一群孩童在喧闹起哄。
他们在说——
“你是他老婆!我们不跟你玩!”
无厘头的话语,蒙昧不知的孩子觉得这是什么好玩好笑的事吧,也许它确实可笑。
钟明喜浑身发麻,她感觉自己睡了一觉,又或者只是盯着黑暗发呆,随着时间的流逝,意识渐渐模糊,直到又有土屑掉落在身上。
“明喜!”
常霆带着噼里啪啦的电光,双手撑着光滑的井壁一路滑了下来。
因为不知道是否受伤,所以常霆没有立马动她,先检查了骨头还有视觉,用手在她眼前晃晃:“说一下名字,还有,我是谁?”
钟明喜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掌移动,点了点头:“钟明喜,你是……常霆。”
常霆松了口气,把她抱在怀里:“我带你上去。”
“常霆。”钟明喜抓住他的袖子,问道:“我以前来过这里,也见过宣凤来,是吗?”
她问题反而让常霆不知所措:“你摔傻了?”
钟明喜靠着他的胸膛,困惑道:“我有点记不起来。”
“来过。”常霆告诉她:“七岁,第一次来宣家拜年的时候。”
钟明喜用头抵着常霆的下颚,苦恼地撞了一下:“为什么我想不起来?”
常霆做了个深呼吸,重新放下钟明喜,轻拍她的脸颊:“因为你摔晕了。”
钟明喜:“嗯?”
“同一个地方,你掉下去两次。”
常霆的语气是那么的无奈和挫败,接着他将钟明喜遗忘的部分娓娓道来——
钟明喜定给常霆的第一个春节,就跟着去了宣家举办的年会,还拿到了诸多长辈给的红包。
常霆还不能和其他孩子正常相处,他拜完年就到小房间里窝着,闭门不出。
钟明喜手里拿着厚厚一沓红包跟着他进了屋,常霆挥手驱赶:“你出去吧,我不用你陪。”
钟明喜乖乖走出去,把门带上。
她来到小花园,同龄的孩子们在玩躲猫猫。
常霆不合群,连带着钟明喜也不受待见,他们似乎很讨厌自己,做着鬼脸说着不欢迎的话。
钟明喜就寻了个小台子坐着,她生来不是好动的性子,独处的时候连周围的气氛都会一并静谧下来。
常家给她买的新衣是一套公主裙,后腰处有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垂下来到脚踝。
钟明喜能感觉到几个孩子轮番跑到她身后,蹦蹦跳跳的。
回过头才发现,蝴蝶结两条长带的部分被踩脏了。
见钟明喜终于发现了他们的“杰作”,那些孩子们笑得很开心。
钟明喜摘下蝴蝶结,打算拍一拍弄干净,可就在她跪上台子的那一刻,已经出现龟裂的石板破碎,如一张深渊巨口将她吞没。
原来这是一口用石板封顶的陈年古井,因为无人理睬被植被覆盖,乍一看就跟块石墩子似的。
那年宣凤来10岁,他本来是来喊这帮小鬼去吃饭的,结果发现原本闹腾的熊孩子都哑巴了似的,面面相觑。
盖着石板的枯井重现天日,宣凤来问了情况,但谁都没敢吱声,大眼瞪小眼,气氛诡异。
只是弄坏石板,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宣凤来走到井边查看,发现了被植物勾到、挂在井口里侧的蝴蝶结。
他弯腰下去,伸直手臂勉强够到,仔细端详,尽管变得脏兮兮,但材质过于崭新。
宣凤来瞳孔骤缩,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跳上井台,纵身一跃。
那日宣家空前的热闹,大过年的,几个小孩趴在长板凳上,光腚朝天,被打得皮开肉绽。
钟明喜醒来已经在常家了,也没有人再提起去宣家拜过年的事。
……
尽管不想承认,但常霆仍告知了实情:“是宣凤来带你上来的。”
小簇电流在半空碰撞出烟火般的光华,照亮他们所处的这一方天地。
钟明喜看着常霆忽明忽暗的侧脸,偏头好奇:“你在吃醋?”
电光“啪”的爆出一声脆响。
常霆恨不得咬她一口:“闭嘴。”
钟明喜习以为常,听话地把嘴闭上。
过了会儿,电流减弱,光线重归黯淡,常霆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闷声闷气道:“抱歉,不该对你发脾气。”
钟明喜从不在意:“没关系。”
常霆拿她没辙,他无法像下达命令一样去要求对方回应什么。
都说感情不能强求,可钟明喜就是属于能被强求那类特例,她的人生从踏进常家大门的那一刻起就没了主见一说,如何还能祈求死水微澜。
常霆自暴自弃地问:“如果不是小霖找你,你会来看我吗?”
钟明喜冷静而客观地回答:“我不认识来宣家的路。”
“……”
这样自取其辱的问答已经重复了不知多少回。
世上没有如果,只有尽不如人意的事实。
“上去吧。”常霆拉着她站起来,再次确认:“有没有哪里痛?手可以抬起来吗?”
钟明喜稍稍活动了一下,不过脚下的沙土堆成的小坡有些滑,她的动作幅度很小。
那凄厉的风声又从幽深的甬道穿了过来。
钟明喜被吹得睁不开眼。
有风,说明这暗渠通着哪里,这口废井宣家不把它填了还特地圈起来,应该还有利用价值。
常霆放出流光,往前照了百米多的距离,驱散了笼着他们的黑暗。
人工开凿的痕迹明显,还有残留的土木废料。
常霆扶着钟明喜下了土坡,两人顺道参观起了宣家鲜为人知的井底暗道。
钟明喜看到了蒙尘的桌椅和书架,心说难道宣家想在这儿做个地下室?
这世道寸金寸土,但宣家还不至于勤俭到要搞违章扩建。
常霆牵着钟明喜在一面石壁前站定,因为它意外的平整,就像古人留诗作赋的石刻碑文那般,只是这面石壁上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
常霆用电网平铺覆盖,神色凝重。
钟明喜看不出名堂,但是常霆释放的高压电流让她有些不舒服,脸部的绒毛都在颤栗。
常霆甩手撤了电,感知下来这面墙并无蹊跷,井底的空气浑浊稀薄,他没有再耽搁:“走吧,这里什么都没有。”
钟明喜转过身,然后脚下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只灰扑扑的蝴蝶结,有些眼熟。
常霆也注意到了,捡起来拍了拍灰,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这不就是钟明喜来宣家拜年那次后腰别着的蝴蝶结么?
常霆未置一词,当着钟明喜的面将它揣兜装好,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抓紧。”
钟明喜双手环住常霆的脖子,闭上眼。
常霆踩着井壁三下五除二翻上了井口,他仰面观天,日落西山,已近黄昏。
常霖在宣家团团转了好半天,才看到常霆带着钟明喜回来:“哥!你们去哪了?我找了好久。”
“宣家有私人医生,你去请一下。”常霆把钟明喜领进房间:“给明喜做个检查。”
“啊?”常霖不明觉厉,但还是下意识听他哥的:“哦。”
要请医生也得通知主人家,所以最后是宣凤来和医生一道过来,帮她提着医药箱,医生气质温婉,面容慈祥,态度十分亲切。
三位男士都在门外杵着。
常霆朝宣凤来丢去占满尘泥的蝴蝶结:“解释一下。”
如果当年宣凤来下到井底第一时间把钟明喜带上去了,她的蝴蝶结又怎么会往里挪了那么远。
常霖睁大眼睛:“这是什么?”
宣凤来捏了捏蝴蝶结的耳朵,表情好似才想起这是什么,然后返还给常霆:“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倒在一面石壁前,并不是井口正下方。”
也就是说,钟明喜掉下去后,自己走了一段路。
常霆瞪视着宣凤来,对他的一面之词保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直到医生开门出来,常霆才将视线转移。
医生轻声道:“有点低血糖,已经喝了葡萄糖,一会儿可以再吃点营养餐,身上有伤,不过不是今天摔的,都快好了,她自己说去医院处理过,没什么大问题。”
常霆礼貌点头:“谢谢。”说完就推门进去了。
常霖赶忙道:“谢谢医生啊,我送送您。”
宣凤来给厨房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提前送餐过来。
常霆走到床边时钟明喜已经睡着了,明晃晃的吊灯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
常霆搬了凳子坐下来,反复摩挲着那只蝴蝶结。
……
钟明喜听到送餐的动静才睁开眼,外面天色全黑。
常霆摆好碗筷,喊她起来吃饭。
钟明喜掀开被子找鞋穿上,每一步都走得轻飘飘的。
“你今晚住这儿吧,明天让小霖送你回学校。”常霆在侧边坐下,又很快追加了一句:“宣家客房多得是。”
钟明喜从他手里接过盛好的汤:“好。”
“我不会在这里待太久。”常霆明确告诉她将会有所行动:“你照顾好自己。”
钟明喜点点头。
“我跟你说的都可以讲,不用保密。”常霆太了解那帮道貌岸然、欺软怕硬的家伙了。
“嗯。”
不管他说什么,钟明喜都一概应下。
吃完常霆把桌子收拾干净,两人出门散步消食,这和在常家的相处模式没什么不同。
在荷塘附近遇到了宣凤来,他郑重地向钟明喜道歉,说明天就找人把井填了。
常霆冷哼:“早干嘛去了。”
宣凤来笑容依旧:“也没想到还有人能找到那儿。”
钟明喜:“……”
她知道两次掉同一个坑的经历很蠢,所以有必要再提一次么。
常霆掰响指节:“找打?”
宣凤来挑眉莞尔:“饭后消遣的话,可以。”
钟明喜自觉退开几步,常霆宛如直射的电光撞向了宣凤来,两人身手旗鼓相当,横穿荷塘打了几个来回。
宣凤来的招式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常霆霸道的劲力都被他轻巧化解。
只是单纯的切磋也分不出胜负,反倒淋了一身汗。
常霆率先拉开距离,用力甩手。
钟明喜从走廊绕过来,只见宣凤来挨着常霆,和他搭肩说了什么,常霆立马恼羞成怒扭开肩膀上的手,径直走向钟明喜,拉着她回去。
宣凤来站在原地,和颜悦色道了声晚安。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