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明喜原先是被常霆拉着手,随着他去往安全地带。
飞沙走石间,她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拖向一旁,继而整个人腾空,眼前的景象尽显混沌之色。
明明是在坠落,下方却是电闪雷鸣的苍穹。
钟明喜飘进了一片温软澄明的池沼之中,她没有实际的摔落感,只是觉得身体被水吸附住了,陷在里头,要融化似的,十分舒服。
水面摇篮一般,将钟明喜稳稳托浮,她无法抗拒,阖眼睡去,不知不觉就被推到了岸边。
再醒来,钟明喜感觉手部微微发麻,伴随着刺痛。
她坐起身,发现身旁聚满了青苍色的一足妖兽,它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天外来客,用头或拱着或蹭着,不自觉渗出的电流让钟明喜汗毛直立。
它们的形态钟明喜并不陌生,在常霆情绪激动是,他的身上就会若隐若现出现这样的图腾,常家称之为——雷兽印。
平时穿着衣服,钟明喜自然看不到。
只是搬进那独栋小平房后的某一日晚上,钟明喜备考到深夜,饿得胃疼,想去楼下冰箱拿点吃的。
常霆警惕性很高,为了不打扰他休息,钟明喜没敢穿鞋,赤脚抹黑下楼梯,借着外面偷偷溜进来的月光,走到冰箱前,屏气凝神……
“你在干什么?”
刚洗完澡的常霆出现在了房门口,开了客厅的灯。
钟明喜吓得不敢动,更不敢看他。
这个时期的女孩子本就在发育阶段,体脂率升高,常家对钟明喜有严苛的身材要求,夜宵一般是不被允许的,当然,钟明喜也没有主动提起过。
常霆看着她抚在冰箱门上的手,紧锁的眉头舒展开,大步过去,开了冰箱查看里面的食材,没有直接能吃的。
钟明喜还想掩饰一下,拿了一瓶冰冰凉凉的葡萄汁:“我、有点渴。”
二楼只是没有厨房,饮水系统还是完备的。
常霆重重甩上冰箱门,动作幅度太大,挂在肩膀上的毛巾滑落,露出了少年人紧实的身躯,以及动怒时满身乱爬的雷兽印。
钟明喜匆匆一瞥,立马别过头去。
常霆也才意识到自己是个什么形象,连忙回房找了一件T恤套上,再回到厨房,煮了一锅青菜鸡蛋面,一人一碗对坐吃了。
后来钟明喜又于学校组织的参观活动中,在一尊被收纳为文物的夔牛鼎上再次见到了雷兽真容。
现在它们活生生堆在眼前,钟明喜不知所措,有那么一瞬怀疑自己在做着什么光怪陆离的梦。
雷兽下沼嬉戏,它们肆意穿梭水面,时不时化作电光上达云霄,轰隆作响。
身后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至近,钟明喜蓦然回首,那人将将站定,展颜微笑。
钟明喜站起来,仍需仰头望着他。
似是知她心中疑惑,对方自报家门:“我姓罗,名逢荣。”
罗逢荣青年模样,面容神圣,看待钟明喜的目光慈爱祥和。
钟明喜见他穿着与现代人无异,询问道:“罗先生知道如何离开这里吗?”
罗逢荣侧身:“这边请。”
钟明喜只得跟上他。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钟明喜看着罗逢荣笔挺的背影,默默不语。
罗逢荣轻快道:“我偶尔会回来看一下,这儿很久没来客人了。”
钟明喜接过话头:“这是什么地方?”
“万物伊始之地。”罗逢荣说这话时,徐徐清风给予了肯定,轻柔地拂面而过。
钟明喜若有所觉转过头,方才还朦胧荒芜的不毛之地,转眼间山脉绵跌,大大小小的湖泊映着湛湛青天,自穹顶而下的光束穿透云层,在水面上铺洒着粼粼波光。
雷兽成群结队追上来,乖顺地绕着罗逢荣。
钟明喜被围得寸步难行。
罗逢荣轻挥手,它们又化作电光,飞快散去。
“你没有畏惧排斥,所以它们很喜欢你。”罗逢荣解释道:“都是些任性的孩子。”
换一种生物,可能还是会怕的,但面对“雷兽”,钟明喜已经习惯了。
她不会怕,也不能怕,这是融进血骨里的训诫。
钟明喜斟酌开口:“它们有名字吗?”
罗逢荣莞尔:“无人呼唤,何须姓名。”
神魅之物大多只有种族记载,不会有正式的名号。
铿锵雷鸣在天边乍响。
钟明喜仰面望去,上方依然光芒万丈,并无乌云。
罗逢荣的目光定在某处,神色从容:“今日倒是热闹。”
钟明喜不作声,罗逢荣道:“这位小朋友你应当认得。”
说着,罗逢荣伸手在钟明喜眼前轻轻晃过,让她看到了在一片黑色海域中扑腾的刘月白。
钟明喜面露惊诧:“小白?”
罗逢荣五指一抓,就像从娃娃机里捞出想要的玩偶,隔空操作,将刘月白提溜了出来,还给甩了甩水。
“咳咳咳咳!”刘月白呛了水,涕泗横流。
当他将哭肿的双眼睁开,看到钟明喜时,委屈得大声嚎啕:“明喜姐!”
罗逢荣放他下地,刘月白双臂大张抱住钟明喜,一度哽咽。
“小白。”钟明喜拍拍他的背:“没事了。”
刘月白大口吸气:“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钟明喜便将他的注意力分散开,引他去看罗逢荣:“是这位罗先生救你过来的,快谢谢人家。”
罗逢荣轻描淡写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谢谢罗先生。”刘月白礼貌地道完谢才反应过来:“嗯?罗先生?咦?这是哪儿?哇——这里的风景怎么跟我那边的天差地别?!”
几只雷兽好奇地凑过来打量这一惊一乍的小朋友。
刘月白吓得往钟明喜身后躲:“啊啊啊啊啊!这不是雷兽吗?跟霆哥身上的诅咒长得一毛一样!”
罗逢荣闻言沉吟:“诅咒么。”
钟明喜安抚刘月白:“它们不会伤害你。”
罗逢荣抬手将雷兽召进了衣袖中,他似乎能感应到其它空间发生的事,口吻歉然:“我去处理一些事情,二位在此稍作休息。”
钟明喜颔首相送,刘月白歪出来朝他挥了挥手。
等罗逢荣乘风而去,刘月白才绕到钟明喜眼前:“这罗先生是什么人?明喜姐你之前认识他吗?”
“他应该是这里的居民,今天是第一次见面。”钟明喜如实回答。
“哦。”刘月白挠了挠头,环顾四周,旁无他人,心里憋了老半天的话终于有机会问出口了:“明喜姐,你为什么说‘刘家不可能交出魂坛’?爷爷又为什么要杀你?”
不等钟明喜说什么,刘月白补充道:“我打定主意要刨根问底,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爷爷、爸妈!问一切可能知道真相的人!”
“小白,在古村时,我就说过,有些事就算知道了你也没有改变它的能力。”钟明喜叹息:“一个没有意义的真相,并不值得你去付出时间精力或者更宝贵的东西。”
刘月白实在被养得太好了,他根本听不懂钟明喜的言下之意:“你就告诉我吧,我保证就算知道了也不去跟家里闹!”
钟明喜看着他要知天发誓的架势,无可奈何,便循循善诱道:“刘家在你被重云绑架的前提下,仍迟迟不肯交出魂坛,你觉得是为什么?”
刘月白记得他爷爷的话:“怕我姐得到魂坛后报复刘家?”
“你是刘家的独苗,明知重云行事作风很辣,他们不可能用你的性命去赌。”钟明喜道:“刘绯恢复记忆,刘家却也没有通过魂坛来钳制伤害,刘叔叔或许不忍,但以刘爷爷的脾气秉性来说,他不会心慈手软。”
尽管钟明喜已经说得很委婉了,可刘月白还是为他爷爷的行事作风而感到羞耻:“……嗯。”
“所以整件事的关键点,就在于刘绯的魂坛。”钟明喜竖起两根手指:“这其中有两种可能,一,刘家弄丢了刘绯的魂坛;”
刘月白一怔,下意识道:“怎么可能?”
魂坛对妖族和刘家来说都非常重要,不会轻易丢失。
就算弄丢了,那也是举全家之力去寻找,何况这些年一点动静都没有。
“二,刘家持有魂坛,可在刘绯作为你的姐姐加入家族之后,至今没有启用过,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刘月白瘪嘴:“我就是不知道才来问你的。”
“那你应该知晓魂坛的原理是什么?”
“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么,让妖族自取精魂封入……”刘月白终于意识到了关键:“器皿。”
物可为器,人亦可。
能让刘老爷子投鼠忌器的,不就是他最宝贵的孙子么。
刘月白脸上的血色骤然褪去,声线颤抖:“明喜姐,你是说,我是魂坛?”
“刘绯或许也才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没有再强求刘家交出魂坛。”钟明喜道:“小白,没有什么比你好好活着更重要,你的家人很爱你,这点毋庸置疑。”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刘月白又开始水龙头式飙泪:“为什么啊?!”
也就是说只要他活着,刘绯就永远不可能拿回属于自己的那一缕精魂。
“我在常家时,陪常霆上课,听过以魂养魂一说。”钟明喜从口袋取出纸巾递给刘月白:“你是不是早产儿?”
刘月白这下彻底石化。
他不光是早产儿,还因为时辰不对,生下来就魂力不足,有夭折之相。
刘赭告诉他,是家里费了老大功夫,请了大师,用了灵丹妙药,百般呵护,才让他平安长大。
刘老爷子牺牲了最后一只妖奴的控制权,保佑他的孙儿长命百岁。
刘月白哭都哭不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是个罪魁元首,可又无能为力,除了好好活着,什么都做不了,仿若还置身于刚才那片黑海中,无论如何使劲,都逃脱不了被海浪吞没的结局。
这样的真相确实没有意义,它甚至荒谬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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