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逢荣霎时归来,见刘月白站在及膝的湖水里,捧起水花,淋头冲洗泪痕斑驳的脸。
钟明喜站在岸边,默默望着他的背影。
罗逢荣走近道:“让二位久等了。”
刘月白回头看他:“要回去了吗?”
罗逢荣笑答:“如果你还想继续观光的话,也可以。”
刘月白边走边甩头,小狗抖水似的,发梢上的水珠四处飞溅。
“我可以带点什么走吗?”刘月白找到鞋子穿上:“我怕回去之后,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当然。”罗逢荣大方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唔……”刘月白看着苍茫大地,一时不知该从哪儿下手,他问钟明喜:“明喜姐,你喜欢什么?”
这可真是问对人了。
钟明喜坚定摇头的模样熟练果决。
刘月白低头盯了会儿鞋尖,蹲下来抓了把土揣兜,对罗逢荣道:“就这样吧,罗先生,麻烦您带我们回去吧。”
罗逢荣注视着二人:“归路坦荡,就在前方。”
雷兽从后奔来,拖着细长的尾流,引领着他们回家的路。
钟明喜忽觉后腰麻了一下,紧接着麻痹感一路蔓延爬行到了心口,破体而出,化作电弧飞窜。
刘月白紧张地问:“没事吧?”
钟明喜缓过来,长吁了一口气。
罗逢荣道:“偶尔也会有这样淘气的孩子,任性妄为。”
而后两人相顾无言片刻,钟明喜垂眸道:“没关系。”
少顷,湖水如潮,灌溉四野,将客人平稳送归。
刘月白吓得握紧了钟明喜的手。
潺潺水流从身旁淌过,将最后一点余温都打包带走。
刘月白听到了莺歌与车笛长鸣。
他们站在宽阔的溪流中,背后是葱郁山脉,前方是高耸的桥梁,通着车水马龙,人间喧嚣。
日月同辉,暮色笼罩,正是昼夜交班时分。
“回来了吗?”刘月白小心翼翼睁开眼。
钟明喜应声很轻:“嗯。”
刘月白掏出泡了两回水的手机,居然还能用,他松开钟明喜的手,摸了摸那一侧的口袋,看着指尖的土,愣在当场。
“小白。”钟明喜看着自己被捏得发白的手掌,平静地请求:“今天的事,别说出去。”
刘月白想到钟明喜这无妄之灾是他亲爷爷一手造成,羞愧地低下头:“我不会说出去的,明喜姐,你放心,我再也不让爷爷伤害你。”
钟明喜不置可否点点头。
由于地处偏僻,两人先徒步到有信号和人烟的镇里,找了一家招待所,草草解决温饱。
山区夜凉如水,钟明喜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过劳气虚,没等洗漱就发起了高烧。
刘月白咨询了最近的诊所位置,打算背着钟明喜过去,谁想刚踏出招待所大门,只见外面停了一排的车。
常霆风尘仆仆,衣服上斑驳一片,下车之后连车门都顾不上关,连忙将钟明喜接过去查看。
“霆哥你出来啦。”刘月白肩上一空,往后看去:“宣哥他们呢?”
“去处理你家的事了。”常霆不可避免地迁怒道:“你爷爷干的好事!”
刘月白:“……”
亲自驱车赶来的刘赭急忙上前,二话不说大力抱住了刘月白:“小白!你真是吓死我了。”
“爸爸。”刘月白鼻尖一酸:“对不起。”
“没事就好,我们回家。”刘赭劝道:“魂坛的事我会慢慢跟你说。”
“不用说了,我不问了。”刘月白声线暗哑:“回家吧。”
车队来去匆匆,又在岔路口分道扬镳。
常霆开着的是常霖的新车,他先把钟明喜送到了最近的医院输液。
和当年的情况差不多,他打电话叫常霖来接人,顺便把车开回去。
点滴还没挂完,钟明喜睡得沉,中途被喊醒,她面无血色,需要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常霆喂她喝医院食堂供的八宝粥。
钟明喜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几勺,然后半躺着跟他说:“学校有交流项目,要出国,我提交了申请。”
常霆解决了剩下的八宝粥,将一次性碗扔进垃圾桶:“知道了。”
钟明喜闭目养神,病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天快亮时,常霆的手抚在她额前,沉声道别:“保重。”
清风路过窗台,送进了沾着露水的芳草香。
钟明喜抬眼望向外面泛白的天,有鸟雀在枝头高歌,迎接明朗晨曦。
回到城市又花了一天的功夫,送常霆这事家里不赞成,所以没有给常霖配司机,他刚考的驾照还没捂热,车技不如他哥,过弯时险些撞上护栏。
有惊无险地将钟明喜平安送到校门口,常霖接了一通来自大伯的电话,还没说几句就硬着头皮往家赶。
钟明喜迈进宿舍,颜蕾哭着扑了上来,先竹筒倒豆子似的,交代了一箩筐她在郊区受到的各种惊吓。
什么王哥一身血的从洞洞嘴里爬出来;
常霆蹦出来的时候还带了俩张牙舞爪的“特产”等等壮举。
钟明喜耐心听完,洗了澡换上舒适的睡衣,泡了一杯牛奶,看着颜蕾搬小板凳坐过来的样子,她握着温热的杯子,如实相告:“学校的交流项目需要出国。”
颜蕾没料到是说这一茬:“啊?”
钟明喜道:“最晚下学期。”
“……”颜蕾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也就一个寒假多那么丁点。
“抱歉。”钟明喜望着兀自苦恼的颜蕾说:“没有事先告诉你要出国。”
“没什么,这是好事。”颜蕾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又不是见不着了,还能视频嘛。”
钟明喜平铺直叙道:“我的抱歉是指——你无法完成重云给你的任务了。”
颜蕾呼吸一瞬凝滞。
钟明喜帮她划重点:“你提到了王哥。”
颜蕾下意识捂嘴,因为按理说她今天是第一次见到重云的人,不应该知道哪个是王哥的。
“食人林那次,常霆能及时赶到,是你给他发了消息,还有不拘城……”钟明喜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辛苦你一直陪着我,还害你受累,对不起。”
颜蕾想解释可又一时语塞不知该从何说起,呆若木鸡看着钟明喜,眼中有泪水打转。
钟明喜抽了纸巾给她擦眼泪:“我们还有一些时间好好相处。”
颜蕾呜咽着问:“你会不会讨厌我?”
“怎么会,我们是朋友。”钟明喜揉揉她软嫩的脸:“一切都会过去,别难过了。”
颜蕾“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抱着钟明喜涕泗横流到手脚抽搐。
……
刘月白回家后的第三个月重归大众视野,还开了发布会,向粉丝报了平安,最后抱着把吉他坐台边弹唱了原创的新歌,引爆全网。
颜蕾在宿舍里看的现场直播,啃着无骨鸡爪疑惑:“是我的错觉么,他好像变帅了。”
说着再转头细看钟明喜,可能是已经够标致了,上升空间有限,她的五官变化不大,肤白胜雪,依旧貌美。
钟明喜没有被颜蕾的视线影响,奋笔疾书,专心写论文。
临近寒假,学生们陆续回家,宿舍楼渐渐冷清。
钟明喜拿到签证,一应手续齐全,出国迫在眉睫。
她没办法陪钟母过年了,只能打了电话,再汇过去一笔钱,叮嘱她不要太过劳累。
大雪封了铁路,钟母甚至没办法过来送女儿。
颜蕾一直陪她到安检口,委屈巴巴道:“要记得想我啊!”
钟明喜轻声应下:“好。”
早上才收到消息的常霖气喘吁吁奔过来:“明喜姐!”
颜蕾不爽他:“你来干嘛?”
因为颜蕾希望常霆来送送钟明喜,但那家伙居然已阅不回,所以连带着对常霖也没好脸色。
常霖左看右看:“我哥没来?”
“没来最好。”颜蕾嘀咕道:“搞不好能把航站楼炸了。”
常霖不知道颜蕾与重云有瓜葛,对她的敌意一概无视:“明喜姐,保重。”
兄弟俩说的话都一样。
钟明喜笑着给常霖梳理跑乱的头发:“你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去追逐常霆的背影,他有自己的人生,你也是。”
常霖最怕别离,他伤感道:“明喜姐,你会不会忘了我们?”
“我们家明喜超级学霸过目不忘好吧,别咒她。”颜蕾横在两人之间:“地球通网了,讲不完的话请往消息框里发。”
常霖被烦得白她一眼。
基于对常家人易怒易爆炸的刻板印象,颜蕾下意识后退。
一只手忽然搭在了常霖肩上:“常霖,对可爱的女孩子要耐心点。”
常霖惊得转身,同时挥开了刘月白的手。
要知道常霖前十几年的人生也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居然对刘月白的靠近毫无察觉。
刘月白的经纪人在边上紧张地提醒:“小白,墨镜墨镜!”
“没事,一会儿还是要摘的。”刘月白绕过常霖走到钟明喜面前:“明喜姐,我自作主张帮你升了个舱,路上好有个照应。”
颜蕾愣了好会儿才反应过来:“你也要出国?”
“是啊,去上音乐学院。”刘月白义正言辞道:“提升业务能力。”
常霖直觉他别有所图:“刘月白,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还以为霆哥会来。”刘月白无不可惜道:“不过你在也一样,常霖,替我转达一下吧,就告诉霆哥——以后明喜姐的事,他不用操心了。”
“……”
常霖匪夷所思,刘月白从前那么害怕他哥,如今哪里借来的胆子敢在这里大放厥词的?
刘月白甚至煞有介事地揽过钟明喜的肩膀:“明喜姐,我们走吧。”
钟明喜对这种小男生之间无理取闹般的较劲视若无睹,她心平气和地和常霖好好道别:“小霖,没有常家的关照,我走不到这扇门前,世上的得失此消彼长,不用觉得常家欠我什么。”
常霖听得眼眶酸涩。
钟明喜和常家的维系一触即崩,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的生活会回归到各自的轨道,再无交集。
常霖舍不得这一份来路不正的缘分,却又没有挽留的能力。
他自小是个哭包,情绪一激动就泪花四溅,哪怕现在大小伙子一个了,还得憋着气儿绷着劲儿,声线哽咽:“我们还能再见吗?”
钟明喜无法给予肯定的答复,刘月白抢话道:“那就后会有期吧,拜~”
两人转身步入安检口,颜蕾挥舞着手臂直到看不到他们为止才放下,然后非常熟练地掏纸巾递给身旁的常霖:“喏,不用谢。”
常霖咬牙接过,愤然转身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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