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六年中秋前夜,龙辰国皇宫内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唯有东南角坐落着一座荒凉阴暗的宫殿,一眼望去如同一只蹲伏着的巨兽,与这满宫的热闹格格不入。
“安乐呢?又跑那疯去了,真是一刻也待不住。”富丽堂皇的宫殿中,一美貌妇人手拿一件衣服穿针引线,嘴上不放心的问道。
“今天是她生辰,有礼物可收,那小丫头怎会乱跑,这不回来了吗?”妇人身旁一俊美中年男子忽然转身,一脸宠溺的望着门口。
这对男女身前,站着一个半透明的女子身影,正眼含热泪,一脸怀念地看着他们,见中年男人突然看向她,一脸惊喜的扑上去。
却从男子身上穿过去,扑空了的女子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父皇,母后......”一声欢呼惊醒了发愣的女子,她猛的回头,就见一少女手持银鞭站在门口,欢快的打招呼。
“母后,我的生辰礼物呢。”少女抱着妇人的胳膊,笑盈盈的讨要礼物。
“这不是吗?穿上试试。”妇人将手中的衣衫递给少女,一脸慈爱的看着她试衣服。
旁边的男子一脸笑意的看着她们母女二人,伸手揉了揉少女的脑袋,叹道:“你这性子不改改,以后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哎呀,有父皇在谁敢欺负我啊。”少女一手挽住男子胳膊,熟练的撒娇。
月未晞一脸怔愣的看着年轻的自己对着父母撒娇卖乖,讨要礼物,明明是熟悉到骨子里的场景,此刻却觉得恍如隔世。
就在这时一家三口欢快的场景突然开始崩塌,身影也一点一点消散,月未晞急扑过去,拼命的想抓住他们,却只抓住几缕细碎的光。
“父皇,母后”榻上沉睡的女子猛的睁开双眼,眼前还是阴暗如冷宫的宫殿,没有父皇,也没有母后。
空荡荡的殿内只有一张简陋的床榻和一张破败的桌子,桌上摆放着一盆生机盎然的紫竹、一个边缘生锈的铜镜和几样简单的吃食,刚送来的饭菜却没有半分热气。
月未晞手扶墙壁支撑着自己慢慢坐起来,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借着桌上的铜镜仔细打量着自己,身形消瘦的厉害,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原本的衣服穿在身上有点肥大,金色的宫铃手镯套在纤细的手腕上显得空荡荡的。
月未晞挣扎着起身,挪至桌前,端起桌上冰冷的饭菜,刚一入口,一股刺鼻的霉味袭上咽喉,她再也忍不住俯身干呕,好像要把整个内脏一起呕出来。
月未晞突然念起今天还是自己生辰,心底的情绪再也绷不住,她蜷缩起身体,死死的咬着嘴唇,脑袋埋在双肘间,肩膀微微颤抖,压抑的哭声响起。
父皇,母后,你们不要我了吗?
手腕上的铃铛因为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清脆的铃声响起,月未晞抬起头来,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手腕上手镯。
“赠尔只铃铛,一步一响,一步一想。难过的时候就唤我的名字,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慕萧宇”脑中突然想起熟悉的声音,月未晞带着哭腔轻唤这藏在心底的名字。
“嗯,我在。”
恍惚间她似乎又听到一声熟悉的我在,月未晞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微光,一脸惊喜的转身,还是冰冷的墙壁,空荡荡的房间,宫铃犹在,紫竹尚存,唯独没有那个人。
骗子。
月未晞心中暗骂一声,强忍失落,擦干脸上的泪水,猛地抓过一旁的饭菜,忍着干呕冲动咽下去。
她是月下国公主,可以哭,但哭过了就要坚强,她答应过慕萧宇会等着他的,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龙辰国边境的军营中,慕萧宇正在研究明天的进攻计划,突然听见一声熟悉的轻唤“慕萧宇”
他下意识的回答:“嗯,我在。”
回头却不见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有些怅然若失的转身。
今天是那丫头生辰,也不知道有没有人送她生辰礼物,她最喜欢收礼物的。
慕萧宇自桌上拿起一个檀木盒子,盒内是一个玲珑剔透的骰子,上面颗颗红点。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月未晞,我想你了。
慕萧宇细细摩擦着手中的骰子,也不知道这份迟到的礼物明天能不能送到它的主人手上。
“咯吱咯吱”的声音由远及近,一架黑色的轮椅从门口推进来,惊起一层尘土,轮椅上坐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
苍白的手指持一柄折扇轻敲扶手,气场强大摄人,一张因病态有些泛白的脸为他增添了几分禁欲的高冷气息。
不用抬头月未晞就知道谁来了,她默低着头一语未发,来人见状也不言语,一场无声的对峙在两人间展开。
最终还是龙墨玄率先打破这场沉默。
“月下国打过来了知道吗?连破边境十九城,已到平城关下了,听说是慕宇萧亲自带兵来的,猜猜他会来救你吗?”
龙墨玄黝黑的眸子扫过缩在床上的月未晞,眼底闪过一丝阴郁之色,转动手中折扇气定神闲的幽幽问道。
他最讨厌她这副淡漠的样子,好像他从未被放在眼里。
龙墨玄一边说一边观察她的表情,试图从中看出些情绪变化。
令他失望的是月末唏从始至终面色平静,直至听到慕宇萧时,才如愿从月未晞深色的瞳孔中捕捉到一丝情绪变化。
这才对吗?那么漂亮的眼睛怎么能死气沉沉的。
龙墨玄以折扇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接着道:“昨天晚上有人夜闯皇宫,被龙鳞卫挡了回去,听说还受了伤,你猜会是谁呢?”
月未晞闻言指尖微颤,双手下意识握紧,嘴唇微动,好像有话要问,但最终没有问出口。
龙墨玄却是被她这样的沉默激怒了,修长有力的手指毫不怜惜的掐住她的下巴,狠狠的拉过来,声音阴沉的能滴出水来:“说话,我叫你说话,听见没有。”
月未晞被掐的难受,一口咬在他虎口上,被吃痛的龙墨玄狠狠的摔出去,撞在床边的护栏上。
她当公主的时候,被月下国所有人捧在手心上,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忍到这时候已是极限。
月未晞忍着腰间的疼痛,眼中怒火灼烧,一双杏眼狠狠的瞪着他,嘴上毫不客气的嘲讽。
“呵,说什么,说你是阴沟里的老鼠,永远比不上他,还是说你卑鄙无耻,斯文败类。”
她从小刁蛮任性,忍辱负重这种角色不适合她。
龙墨玄闻言不见半分恼怒,反而看着她盛满怒意的眼睛,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幽怖笑声,扇柄抵着她的眼睛,声音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兴奋。
“你知道吗?我最喜欢你这双眼睛了,好想挖出来收藏。可惜呀,挖出来就看不到这么灵动的眼神了。”
月未晞闻言不寒而栗,狠狠的推开他:“你脑子有毛病吧。”
这是欠虐吗?被人骂还笑的出来,看来病的不轻。
龙墨玄被骂不恼反喜,眼底闪过几分兴味,兴奋的抓过末唏肩膀,凑近她眼旁,一脸痴迷的摸着她的眼睛:“对,就是这种眼神,太像了,好想保存下来,制成标本怎么样。”
月末唏瞳孔微缩,眼中闪过几分厌恶,拔下头上的玉簪狠狠的戳向龙墨玄胸膛,却被他眼疾手快的躲开。
反正月下国都打过来了,她也犯不着再忍着了。
月未晞见此眼中闪过几分失望,揉了揉背被捏痛的肩膀讽刺道:“你们龙辰帝国的人知道他们的皇帝陛下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吗?”
龙墨玄闻言幽深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恨意,很快又消散:“好一张利嘴,就是不知道明天被我绑在城墙上祭旗时你的骨头能不能和你的牙一样利。”
“你既然这么恨我,为什么不杀了我。”月未晞一直都知道龙墨玄恨她,不明缘由的恨。
“呵,杀了你,你想都不要想,你要带着这双眼睛和我一起在这地狱里沉沦,永远也别想离开我,替你母亲好好还债。”
所以她那没见过面的母亲到底和龙墨玄什么仇什么怨啊。
黄昏兵到,黑夜军临,战鼓声起,轰天炮响,长箭嘶鸣,战局一触即发。
皇城之下,两军对峙,月下国神鸟大风的旗帜高悬,军队前方,八百里轻骑屏气凝神,中间一把躺椅,斜躺着一个一身蓝衣的少年,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剑眉下璀璨如寒星的双眸。
少年懒洋洋斜靠在躺椅上,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手中端在茶慢吞吞的品茶,与这两军对峙的严肃场面格格不入。
“龙墨玄呢?他不是过来了,叫他赶紧过来,小爷都等的不耐烦了。”慕宇萧挑挑眉,放下茶杯,自怀中掏出两个玲珑剔透的骰子把玩,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一阵轮椅划过地面的声音想起,龙墨玄坐在轮椅上不紧不慢的被推出来,手腕翻飞,折扇飞舞,闲庭碎步,像逛自家后花园一样悠闲。
“月下国这是没人了吗?派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当将军,盔甲都不穿,什么态度啊。”龙墨玄还未言语,身旁一个一脸粗狂的老将军先忍不住反讽相讥。
慕宇萧闻言也不生气,慢吞吞的伸了个懒腰,起身活动了下筋骨,浑身好像无骨头一样又躺了回去。
刚刚开口的老将军被他这轻慢的态度气的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就准备和他拼命,被周围的将士死命的拉住。
慕宇萧逗够了人,这才懒洋洋的开口:“没办法,谁让你们龙辰国太弱了,连我这个乳臭未干的娃娃都打不过。”
听说这位小将军曾经是月下京都著名的纨绔子弟,如今看来这一身纨绔气息,传言果然不假。
“你,竖子......”眼见那位老将军气的怒目圆睁,说不出话来,龙墨玄才摆手制止了这一场无畏的争执。
“想来你也不是来耍嘴皮子的,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龙墨玄摩擦着手中的折扇接着道:“打仗多没意思啊,听说你最擅长赌,我们也来赌一场,我赢了,你后撤三百里,我输了,平城关送给你,怎么样?”
慕宇萧单手支额,漫不经心的看一眼龙墨玄,眼底闪过一道精光。
平城关乃龙辰国第一天险,易守难攻,打下它北疆半域可尽收囊中,后退三百里相当于把打下的十九城还回去一半,这个买卖可以做,只是龙墨玄这个人不可尽信。
“好啊,我们来赌最简单的,摇骰子比大小,点数小者胜。”话落慕宇萧才慢悠悠的自躺椅上站起身闲步走至赌桌前,徐徐落座,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身矜贵,这才有几分镇国将军府小公子的风采。
天气阴沉,秋风呼啸,像一头凶恶的野兽,吹的旗帜刷刷作响。
这边赌的热火朝天,另一边的月下皇宫也是热闹非凡。
皇宫内张灯结彩,宫女太监忙忙碌碌,都是为了迎接他们月下国最尊贵的小公主回来。
此时月下国最尊贵的几个人也齐聚一堂。
“房间打扫好了吗?记得用茉莉花香熏一下。”
“门口的竹子,找人打理好,安乐最喜欢那个。”
“还有桂花糕,记得叫御厨准备好,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做把,安乐喜欢我做的。”
月下国皇帝无奈按住忙的团团转的皇后:“好了,这些等孩子们回来再做也来得及。”
“你说,安乐真的能回来吗?”皇后拿起帕子,擦擦涌出的眼泪,不放心的问道。
“会回来的,你要相信宇萧那孩子,他会把安乐安全带回来的。”月下国皇帝忙轻声安慰自己皇后,六十几万大军还带不会自己女儿,那他这个皇帝也别做了。
“母后,今天是中秋节的,我们一家一定可以团聚的。”月下国太子殿下月君澜也在一旁安慰自己母亲。
画面转回龙辰国这边。
骰盅飞转,只有骰子撞击骰盅的清脆声音传来。众人屏息观看,只听“啪”的一声,两只骰盅同时叩桌。
龙墨玄率先揭开骰盅,众人随声望去,三个骰子垒起来排成直线,最上面呈现一点。
“好,”龙辰军队里一片欢呼声“陛下好厉害,一点,小的不能再小了。”
慕宇萧见此也不着急,不紧不慢的揭开面前的骰盅,只见三个骰子对角线镶嵌,连成一条直线,零点,周围一片哗然。
慕宇萧懒洋洋的起身,将手中的骰盅抛给龙墨玄,转身躺回躺椅上:“好了,愿赌服输,一国皇帝,可别耍赖。”
“赖账是不会赖账的,不过嘛......”龙墨玄将手中的骰盅递给身旁的侍卫,慢条斯理的抽出手帕将手掌擦拭干净,然后拍了拍手掌,几个士兵将一个白衣女子押到城墙上。
那女子长发飘散,衣着单薄,薄唇苍白,摇摇欲坠,就像被打碎的美玉,凄凉又脆弱。
龙墨玄瞥了一眼城墙上的月未晞,眼中划过一丝冷光:“现在该你做选择了,要她还是要平城关,我命人每过一刻钟挖她一块肉,直到你退守三百里为止,一刻钟马上就到了,考虑好了吗?”
慕宇萧淡淡的瞟了一眼城墙上的女子,眼眸微垂,眼中闪过几分心疼,随后又被狠狠的压下去。他狠狠的掐着自己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慕宇萧一身慵懒的躺在椅上,把玩这手中的骰子,漫不经心的道:“龙墨玄,一个公主而已,你认为我们陛下会因为她放弃眼前的大好河山吗?”
这场真正的赌局现在才刚刚开始。
“月下皇帝不会,但我猜你会,听说她原本是你未婚妻的,你会看着自己的爱人被我祭旗吗?”
龙墨玄气定神闲的问道,他赌慕宇萧舍不得。
慕宇萧瞥一眼城墙上的月未晞,满不在乎的答道:“一个女人而已,攻下你们龙辰国,何愁不能封王拜相,到时候小爷想要多少女人没有。”
“哦,是吗?”龙墨玄以折扇敲击轮椅的扶手,咚咚咚的声音好像敲在众人心头,漫不经心的提醒慕宇萧。
“一刻钟到了,你确定不退。”
城楼上的士兵抓过月未晞,粗鲁的将她抵在城墙上,佩刀缓缓的靠近她的胳膊。
“等一下。”慕宇萧看着月未晞被刀锋划破的胳膊,眼中闪过几分杀意,慌忙阻止道:“全军听令,撤退。
事到如今只好先撤退,再想办法。
龙墨玄见状狂笑出声,人啊,一旦有了弱点就太好对付了。
“不许撤,慕宇萧,本公主命令你不许撤。”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正是城墙上的月未晞。
这多时间她总是时睡时醒,刚刚被胳膊上的疼痛唤醒就见龙墨玄以她威胁慕宇萧撤兵。
月未晞抬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城墙下的慕宇萧,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一身蓝衣,懒懒散散,都当将军了还一副纨绔模样。
久违了,慕宇萧,能再见你真好,我记住你的样子,来生还能认出你吗?
她月未晞是从小怕死,但这么窝囊的活着,她宁愿死。
打定主意后月未晞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的撞开钳制她的士兵,自城楼翻身一跃而下。
父皇从小教她作为皇室中人,享受尊贵的身份,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她怎么可以让月下国士兵以鲜血换来的土地因她拱手想让,又怎么可以让慕宇萧因她处处受制。
慕宇萧瞳孔皱缩,身体如一道离弦的箭,冲向自城楼翩翩落下的身影。
月未晞看着向自己冲过来的身影,嘴角微微勾起,时光过的真快,往昔的一切好像还在眼前一样,人在死亡的这一刻,曾经的记忆似乎都会不自觉的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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