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佳节，湖边游人如织，一时间倒也没人关注这个小插曲。
本是病后初愈出来散心，坐了一会，见山山水水人挤人也没什么好看的，梁默便准备打道回府。
正这时，亭子外忽然走来一群书生，个个锦衣玉带，貂裘高冠，与四周的麻衣布帛相比，犹如鹤立鸡群，显然非富即贵。只是明明三月，湖边寒意犹盛，他们却个个都手摇折扇，一副风流才子的做派，未免有点不伦不类。
然而梁默没有笑。
在这年头，折扇乃是文人的标配。一个文人，尤其是自命风流的文人，如果出门没带上一把好折扇，就好比烙大饼没放葱，是没有灵魂的。
而他之所以没笑，更是因为当中的一位锦衣公子忽然站定，旁边当即就有一位长得有点像尼古拉斯赵四的书生皱眉自语了一句：“这春风亭，怎就有个小叫花子在此？忒煞风景！”
声音不大不小，梁默却恰好听见了。
此时左右无人，那一声“小叫花”显然是对方送给自己的“美誉”，心中顿时一阵不爽。
不是梁默自夸，如今的自己身量高挑，少说也有一米八以上，容貌俊朗，双目有神，而且因为长年宅家的缘故，皮肤更是呈现一种病态般的白皙，正是时下文人最为风靡的“魏晋之风”。
就冲这颜值，换身衣服都能媲美焦恩俊版李寻欢了。虽然一身青布长衫洗得泛白，漏顶破鞋打了三个补丁，衣着是寒酸了点没错，但绝对跟“乞丐”这种神秘的职业搭不上边啊。
然而现实并不为人的意志所转移，只见那锦衣公子扬了扬下巴，那“赵四”心领神会，当即呼喝一声“小叫花子”，就要上前赶人。
见此情形，梁默笑了：“呵……”
他虽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见这群书生的架势，心知他们肯定是找地方吟诗作对喝酒撩妹的，这春风亭临湖而建，风景优美，自然是个理想的好去处。他们若是好声好气，那么让给他们也是无妨，可是如今么……嘿！
忽然心生一计，便摸出方才那炖大鹅……咳，是那想吃炖大鹅的癞蛤蟆“赏赐”的两枚铜板来，抢在那“赵四”开口前，财大气粗的来了一句：“抱歉，这亭子是我先来的，待会还有几位朋友会到，诸位请回吧。”
“叮叮——”
铜板落地，声音清脆。
那“尼古拉斯赵四”先是一愣，随后哑然失笑，两文钱也敢充大头？果然是叫花啊！正要开口，却见那“小叫花”挑了挑眉：“怎么？嫌少？”
于是“叮叮”两声，又是两枚铜钱落地。
一出手就提了一倍赏钱，真是“豪气干云”啊！“赵四”当场给气笑了。
不过他自持身份，却也懒得与梁默多话，只是掏出一锭婴儿拳头大的银子来，满脸不屑道：“小叫花子，知道这是多少钱吗？纹银十两，够你讨一辈子了！滚蛋吧！”
大唐钱币百文为一吊，十吊为一两，这“尼古拉斯赵四”一出手就是一万文钱，都够一般人家一年花销了，当真是壕无人性。
那白花花的银子在斜阳下显得分外耀眼，顿时惹来一阵低呼。忽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欺人太甚！有两个臭钱了不起啊？孔子曰：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少年，切莫上当！”
话音方落，马上有人跟着起哄：“就是、就是……”
唐人尚武，且极具侠气，最是见不得恃强凌弱的事情发生，至于那句“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到底是不是孔子曰的，一点也不重要。
众口铄金，那“赵四”顿时面色一变。
再看他的同伴，早已开扇掩面，均觉脸上无光。
万众瞩目没人会拒绝，但得分场合啊！如果是换在月圆之夜、紫禁之巅，又或者花灯夜会、众美环伺，他们自然会摆出最潇洒撇脱的姿势来。但此时此刻，他们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正这时，那锦衣公子也轻咳了一声：“乌兄，自重！”
那姓乌的“赵四”面色再次一变。他回头望了望四周义愤填膺的观众们，忽然深吸一口气，竟换上了一张笑脸来，皮笑肉不笑的对梁默道：“乌某失言，小兄弟莫怪。这点银子就当赔礼了，还望小兄弟笑纳。”说着将那锭银子双手奉上。
可是暗地里，他却用一个只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小叫花，你可知道本公子是何人也？告诉你，吾乃铁笔乌狂生！今日佳节，某与贵客结伴春游，不愿横生枝节，才让你小子讨了个大便宜，识相的就赶紧拿着银子滚蛋吧！”
乌狂生？梁默心下一动。这名头他听过，新秀榜第二。
所谓的新秀榜，意为“后起新秀”，是指二十五岁以下、名列大唐前百的年轻高手。在新秀之上，还设有“名宿”和“隐贤”两大榜单，不过后两者的排行依据相对较为复杂，暂且略过不提。
乌狂生，本名乌云归，是杭州本地一个很有名的狂生。由于“文气”的缘故，唐人历来文武不分家，他能位列新秀榜第二，自然是有好几把刷子的。
据说此人自学成才，以“狂草”入武，自创一门“归云剑法”，功力可达一品，一剑即可轻易击穿十层大唐制作最为精良的明光铠。而于文学一道，此人虽屡考不第，但书法却是一流，经他临摹的字帖深得真迹三味，真假难辨，乃是商贾之家附庸风雅必备之物。
曾有传闻，他临摹的一幅《丧乱帖》，被商家炒到了上千两银子的高价！区区十两银子对他来说，如同九牛一毛，难怪出手如此阔绰。
然而看着眼前的乌狂生，梁默忽然有点想笑。
本以为像这种类似于当红小鲜肉的存在，风流倜傥、英俊潇洒那必然是标配的了，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新秀榜第二，居然长得这么……这么雷人？
此时，那赵四……咳，那乌狂生见他不说话，只以为自己的名头把这“小叫花”给镇住了，不由暗自得意。心想：你要是再识相点，最好就连银子都不要了，马上跪下磕头认错，高呼三声“有眼无珠”，本公子宽宏大量，自然不会与你这小叫花一般见识……
想到妙处，他不由面露微笑。
谁知念头方起，却见那“小叫花”忽然哈哈大笑道：“一番争来只为墙，让你三分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既然阁下诚意拳拳，这亭子让你便是了。”说着伸手就把那锭银子拿走，道一声“谢乌公子厚赐！”便施施然的走了出去。
可是他却没发现，就在自己念诗的时候，忽然一道微弱的气息悄然绽放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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