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襄十七年,辽水坝毁,擒五沙奴,性残暴,以绳缚之,上囚车,押送京都,遂遭歹人劫。月余,无踪迹。——《崇·辽县志》
太子走后,莫初终于可以躺下了,虽然那毫无意义。她是睡不着的,一直都是。睡不着的人就爱胡思乱想。比如现在莫初还在想那只猫。
也不知道它怎么样了,听太子的意思应该是没事。莫初想着、想着,思绪在名为生命的时间轴上向后退去,从死亡到死的一瞬,从24岁到18岁到14岁再到五岁……直到这一缕思绪被记忆中某个可爱的面目捕捉,到这时她才想起自己并不讨厌猫,只是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让她不得不远离猫。思绪停留在孤儿院里,她看到儿时的自己,正在与一只跛了脚的灰猫说话。是的,她曾养过一只猫,不过与其说她养猫,倒不如说是猫养她。这个孤儿院并不富裕,逢年过节也沾不上多少肉腥。小女孩能改善的伙食,也就是这只猫不知道怎样从外面带回的肉。她记得一开始这只猫的脚并不是跛的,大概是被肉的主人打断的吧。
后来她被医生领养了,走的时候怀里抱着这只猫,不管人们怎么劝,她都不愿放手。再后来猫死了,怎么死的呢?莫初听医生说猫是被她掐死的,为什么她要掐死这只猫呢?她没有理由伤害自己的朋友。可是既然医生说了,那就只能是这样了。
于是在往后的生活里,莫初总能梦到那样的事,刚刚吃过午饭的她,坐在阳台边的躺椅上懒懒的晒着太阳,一小团灰毛蜷缩在她的腿上。女孩温柔的抚摸着它小脖子,小猫发出“舒服的”喵喵声,然后小猫的脖子断了,流血了,然后死了……嗯,再然后,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先生微笑着走过来,手里拿着一盘凤梨酥……
等等,凤梨酥?
“这都什么跟什么?”太子说着,自书山中抬起头,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流云端着一盘糕点疑惑的看着他,似乎不明白自家殿下为何会在大白天睡着。
“殿下,您怎么了?又做那个梦了吗?”流云有些担忧的问。
太子思考着刚才的梦,看着他手中那盘糕点,总算明白梦里为何会出现凤梨酥了。他说道“不,是另一个梦,但也同样邪门。你说梦见一个姑娘掐死一只猫算怎么回事?”
“这,奴才不了解这些,不过殿下您这阵子总做这般血腥的梦,要不找些寺里的大师来瞧瞧?”
“不用,梦而已,若真劳动那些和尚来,看热闹的还以为本宫中邪了。”
太子拿起他端在手上的凤梨酥尝了一口,鬼使神差的想起了自己的那位太子妃,便让流云将这糕点送一些给她。
躺在屋中的女孩收到了来自太子的善意,她拿起糕点,细细品尝着,那份甜蜜与她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虽然她并不能理解,那时的医生为何会端着一盘糕点出来……他真的有端吗?还是说……算了,不想了。这糕点挺好吃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是一个灵魂与另一个灵魂的重叠,思绪与他人的梦境结合在了一块,便成了无法理解的样子。莫初并不知道,毕竟,她又不是庄周,没心思追逐梦与现实的边界。
莫初正在放弃思考,就见那个被她掐过脖子的小丫鬟战战兢兢的来为她洗漱,就在水盆子即将泼出水来的时候女孩抚住了她。
她在怕我,她的恐惧会影响我的生活,她会告诉别人,然后大家都会知道,然后
——谎言会被戳破。
那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要做点什么,一定要,
于是女孩想了个万全的理由,且道来与你听——
可怜的女孩啊,皇家以权压你,父兄以血束你,爱人含恨离你,在名为婚礼的宫殿里你用鲜血诅咒那夺你自由的众人,但地府的阎王劝你:年幼未露芳华,却把心来葬,可怜你赤心如火善如光,怎落得这般下场?判官下不来笔,不愿留你花如命。去吧,飞吧,总要有个结果,爱你之人仍留于世,为何狠心离去?鬼门关里走一遭,却还想回来瞧瞧,我那两鬓斑白的母亲啊,我知我心系郎来把您忘,可我仍念着您呀。我那严厉的父兄啊,我知你心系国来把家忘,可我仍念着您呀。我念那生我养我的一方府邸呀。
从来温柔的丫鬟,听着这令人潸然泪下的好故事,止不住的眼泪往下掉,可问道:“小姐,什么叫您把魂来颠倒?”
这,你可想呢?呀,我这一死一活可染了什么邪祟!焚那香呀可净来脸,神呀鬼呀都请一遭,只当那些个骗局都有神效。如此,唤那至深骨肉之情来补这无情谎,只当我真有那情来耗!
丫鬟哭呀哭呀哭呀,哭尽了泪,便只知心疼自己这多灾多难的小姐呀,那个还知自己见过的血受的伤?
这便行来这便了。这事呀,死有死理活有活理,命烂在那,谁又知对错?
这般哭诉了一遭后,莫初就再次躺下了。就这样一直躺到晚上,不想吃东西,可又实在睡不着。她默默地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忍不住起身。
失眠的女孩抬头看天边夜色,心中一动……
她穿着纯白的里衣,推开了纸纱窗,轻手轻脚的不去吵醒门外熟睡的丫鬟。运着从这身体的主人那偷来的轻功,乘着月光飞行,没有惊醒一只鸟儿,没有吓到一只虫儿。她在房梁上跳跃,感受着从所未有的轻快,呼吸着不属于自己的空气,终于露出衷心的微笑,就这么打发着失眠的时光。忽的,见院中有一梨树,便轻轻地踩上那长在窗前的大树,看着那梨,好奇地想要摘一颗来尝尝,却不慎听到屋中两人的争吵。
“你这次太冒险了,一个人就去跟辽县的卫队抢人……”
……?
“那我这不是没被抓走吗?我又不可能找你借兵……我知道他们炸了辽河坝你心里不舒坦,但我不能……”
……还真是听到了不得了的事。
“是,你不忍见他们死,但事涉西原,若不是这次有三皇弟一事在前面挡着,今天堂上在议的就会是被你救走的那几人,亏偏远消息闭塞,他们被救走的消息……”
……我还是快走吧。
“可我的族人被他们绑在那,用不了多久就要斩首,就算你让我冷静,我也……”
“我知道你想救他们,但我更担心你的安全……”
嗯,这两人关系应该挺好。
“哥,我……等等!谁在那!”
偷听的女孩被人发现了,这种情况下是要逃走的,因为只要被见着就会百口莫辩,更何况她没走正门?可女孩偷听的罪恶行径似乎惹恼了她脚下的梨树,因为她踩着的那看起来较为粗壮的树枝好巧不巧就在这时断掉了。
意外发生,树枝断了。女孩向下跌去,正巧砸在纸纱窗上,窗纸和窗沿的木头都碎了,随着女孩一起落下来。女孩掉在书桌上,打翻了桌上的墨,就连太子刚整好的奏折也散了一地。墨汁顺着桌沿流下流到那奏折上,又在那桌面上像小溪一样的流,沾到女孩的裙摆上,从那纯白丝绸上的纹路向上延伸,一点点晕出一朵墨梅……有一点溅到了女孩的脖颈,而那一点墨正巧被阿柳的剑抵住,和剑划出的红痕合到了一处。
阿柳一双寒眸阴沉的盯着她,在看清女孩是谁后,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冷声道:“早听闻林小姐师从逢蓬道长,武艺高强,却不想还有这般好演技,就是这谎言当真拙劣,说吧,我们的话你都听了多少,想干什么?”
嗯,气势不错。假如这里真是个试图对太子不利的贼人的话,他们可能会就此展开一场唇枪舌斗,但很可惜,在这里的只有一个因失眠而夜游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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