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桃山赤脚走出柳梢楼后巷,玄衣散发,形容枯槁,鬼一般的模样,他那日捅了客人本已犯了忌讳,害了楼里诸位的名声,可直到贺三冲进屋里众人才知这是多大的晦气,且不说贺三这些年执江湖牛耳,跺跺脚都能教这广陵城抖上三抖,就说谁不知道当年便传闻翠罗衫是那贺三出逃的外室,如今为她伤势心急如焚便更能验证,桃山惹了这么尊大佛保不保住性命都是未知,谁还敢往前凑同他扯上干系,一旦榨干了他身上的银钱,剥下钗环锦缎,立即瘟神一般丢将出去,连他一点油皮都不及碰,这桃山出了门,双脚踏在冻得梆硬的青石砖上才觉得有些冷,搓搓两臂,原来是穿得单衣,他做楼中魁首多年,衣食住行一应用具都挑得华美轻软,早不记得上次走进这样刺骨的冬天是什么时候,回头看一眼身后两扇黑漆木门,喉咙里笑了一声,转过头来却是一张淡漠面孔,走出几步去,忽地又笑起来,比穿堂风还冷上三分。
说不清是恼或是恨,只觉得讽刺至极,这天、这命、这世道,都烂透了,连他这个“人”都兜不住,她没死,连累得他也没死,虽没死却失去一副“体面”皮囊,露出丧家之犬的真面目来,天寒地冻的无处可去。
陈白藕照旧将马车停在柳梢楼后巷的柳青河旁,等翠罗衫说的那个人来,因素来有腿寒畏冷的毛病,便倒坐车前将腿伸进帘内凭着炭盆取暖,正搓着耳朵哼着曲就远远见一个人披头散发合前仰后地从巷里出来,抻长脖子眯眼细看也看不出个名堂,遂呵着白气高声喊道:“那边的可是桃山郎君。”不料那人听了好似没听,并没反应,只顾痴笑,待他走近了陈白藕又问一声,这才有了反应,一对乌黑眼珠茫茫望着你,好不瘆人,过了半晌,嘴角开合隐约说了句话,“做什么?”陈白藕见他答话便明白这两天没有白等,转身跳下车来到他面前,揉着腿豪爽笑道:“小郎君莫怕,有人雇了小老儿,命我送郎君出城。”
“哦,那走吧。”桃山并未同他多话,自顾爬进车里。
陈白藕看他这副模样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无暇多问,抬腿跨坐在车上揉开了麻筋便策车送他出城,车里烧的是前些日子翠罗衫吩咐的熟炭,座上摆了她穿过的毳衣,桃山初进这方天地,又见这番布置,多少有些疑心,待车马出了城门仿佛又想明白了,断头饭?众目睽睽之下不肯动手,非要把人赎出来拖到深山老林里杀,搏了个宽宏大度的好名声又不妨碍斩草除根,好深沉的心机,好似认命般披上毳衣,直等这路到尽头,血溅白练。
可是在山脚下了车却不见那系红的鬼头刀,只这车夫教他沿着脚印向前走,林风簌簌,鼓动一角貉裘,脚踩在枯枝上破了皮肉,却早已冻得没有知觉,身后血迹零星似红梅惊飞,皑皑尺练也掩不住他前生血泪,这一路行来,风亦呜呼,人亦凝噎,这才明白所谓平生不下泪不过是无有零落伤心事,也罢,从此他了无牵挂,南柯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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