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黄雀伺蝉(3)

皇城外面是一条玉带般的护城河,河水清澈见底,微风吹来,波光粼粼,像似撒上了一片珍珠在水面,几只野鸭在水中嬉戏,颇有无拘无碍之感。

九千岁魏忠贤头戴梁冠,上面镶满圆润多彩的宝石,身穿金丝蟒袍光亮夺人,袍服上的蟒龙绣得以假乱真,远望还以为是一条真龙。魏忠贤的腰身自然而然微弯着,望着窗外的野鸭戏水,交叠于身后的手指正翘着微微的兰花形对跪在地上的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说道:“真是春江水暖鸭先知啊,你说是吗?”说话的时候,他肩上的翎羽微微上浮,似怒非怒,似乐非乐,让地下的许显纯不知所措。

大明内廷共有二十四衙门,除了浣衣局在皇城之外,其他二十三衙门均在皇城之内。宦官供役于内廷,其宫中居住的地方称之为直房,而二十四衙门之首的司礼监和其亲信随堂居于河边直房,即在皇城护城河一带,紧挨内府承运库,这一路叫东河边。而司礼监的直房位于养心殿殿门内向北者,靠近皇帝办公居住之所。魏忠贤擅政后,在皇城内外大兴土木建有多个直房,其中最喜欢的一个就是在兵仗局对门,和皇城隔着一河之际的直房,这样既可以监视掌控皇城,也方便魏忠贤和其党羽密谋,因人称“小皇城”。

“许显纯啊,许显纯,你真厉害,帮咱家杀了杨涟,土囊压身、铁钉贯耳,真有本事。”魏忠贤缓缓说着。

许显纯以为得到了魏忠贤的认可,谄笑着说:“九千岁英明。这杨涟不识好歹,竟敢胆大包天污蔑九千岁,进入我锦衣卫大牢还拒不认罪,辱骂九千岁,下官就让这杨涟不得好死!”表明忠心的时候,许显纯咬牙切齿,看是恨不得吃杨涟的肉,喝杨涟的血,“这杨涟早就准备好了棺材,那下官就让他下十八层地狱,五日一拷,尝尽苦头。先打四十大棍,拶手各敲一百下,夹杠五十下,皮开肉绽死去活来之后,再铁钉贯耳、土囊压身,让他血肉模糊、全身溃烂、爬满蛆虫。收殓时,仅得破碎血衣数片,残骨数根,这就是与九千岁为敌的下场!”

魏忠贤走到许显纯身边,拍拍双手,嘴角看是露出一丝寒冷的笑容说道:“那这么说,咱家要好好感谢你了?”

许显纯大喜说道:“下官愿为九千岁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确是万死不辞!”突然,九千岁的怒气如同山火一样爆发,本是冰冷带着皱纹的脸刹那间涨红,进而发青,疯狂似的暴打许显纯,直打得他眼冒金星,继而满脸血淋,眼睛都睁不开,躺在地上哀求:“九千岁饶命!”

旁边的周公公见此赶忙下跪求情:“九千岁息怒,九千岁息怒。”说这话时,周公公和躺在地上的许显纯都不知道为何九千岁发如此大的火,杨涟难道不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吗?

魏忠贤从袖中拿出毛巾,一边擦着手上的血,一边骂道:“你以为最想杀杨涟的是咱家吗?我告诉你,最想杀杨涟的是皇上。你们以为天启就是一个窝在宫里玩木艺的傻小子吗?他心里亮着很!东林党人自以为当年拥护皇上登基有功,把持朝政,以清流自居,从而获取天下人尤其读书人的心,这已经犯下了历代帝皇之大忌。且不说朝中大臣意见不同就群而攻之,就算皇上的私生活,他们也敢当众直言批评,不留半点面子。你看看,杨涟上书皇上数我的二十四条大罪,哪一条不是含沙射影骂皇上?我若是奸臣,那皇上就是昏君!皇上年少气盛,又是九五至尊,岂能容得下杨涟和东林党人以正直勇敢自居而辱君犯上?为了惩治这帮沽名钓誉从而威胁皇权的书呆子,皇上才要杀杨涟、左光斗等立威,而且还要以贪腐贿赂之名让杨涟声名扫地。当然,天启懂得皇权之略,却不懂皇权之术,杨涟怎会是贪官?黄毛小孩,意气用事,却是害了我背锅。”

一席话,听得周公公和许显纯汗流浃背,皇家、内廷、外阁之间的斗争竟然如此尔虞我诈、惨无人道。

“我确实想杀杨涟,为己为皇上都会逢君之恶。本以为你许显纯会聪明点,干脆利落了结杨涟,然后编个畏罪自杀,至少能骗部分愚夫愚民。想不到你许显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杨涟土囊压身、铁钉贯耳。现在全天下的人都认为杨涟是流芳百世的忠臣,堪比岳飞于谦,而我魏忠贤就是秦桧、徐有贞之类的奸臣,遗臭万年!你愚蠢也就罢了,害得我跟你一起无能!现在最高兴的就是信王和孙承宗,他们巴不得多死几个东林党人,然后全部推到我头上,让我成为天下人公敌!”

周公公心里明白,魏忠贤居心叵测,掌控朝廷大权,被称为九千岁,谄媚者更是恭维他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岁,难免他没有增加一岁的野心。除了栽培党羽、排除异己,更四处收买人心、笼络臣民,尤其对读书人更是施以小恩小惠,以博得美名而图其大业。好些文人墨客如董其昌、阮大铖等为其歌功颂德,称之为孔孟之类的贤人,因此各州府衙都建有魏忠贤的生祠。

许显纯吓得魂不附体,头磕得咚咚响:“九千岁饶命!饶命!”

周公公也求情说道:“许大人确有不是之处,但看在他对九千岁忠心耿耿,饶他一命,让他将功赎罪。”

许显纯听到这话,像是拾到了救命稻草求道:“奴才对九千岁的忠心日月可鉴,还请九千岁开恩,给奴才一个赎罪的机会,奴才愿为九千岁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说罢不断磕头碰脑。

见魏忠贤袖子往后轻轻一甩,周公公忙对着许显纯说道:“还不谢谢九千岁不杀之恩。”

许显纯如同死过翻生似的,“谢九千岁不杀之恩。”随后面如土色、屁滚尿流似的爬出了大堂。

周公公心里一喜,本来东厂和锦衣卫就争风吃醋,经过这事情,他周文武在九千岁心中的地位肯定高于许显纯。正想着,忽然听到魏忠贤问:“小周子,你说孙承宗找了个令狐过调查萨尔浒之战的间谍?”

“正是。这令狐过的先祖曾是一位天下无双的大侠,后来隐居扶桑。三年前,令狐过回到中土游玩,后机缘巧合结交袁崇焕,并助其赢得宁远大捷。其实这宁远大捷真正的功劳是九千岁运筹帷幄、玄谋庙算,袁崇焕只是浑水摸鱼、坐享其成从而窃取天下威名。九千岁隐而不说、功成不居,这才是大智大德的圣人,绝非袁崇焕之浪得虚名小辈可比。”周公公边说边察颜悦色,看那魏忠贤十分受落之样,胆子也大了下:“袁崇焕现在已经独揽辽东大权,他请令狐过来京师找孙承宗,说是查间谍之谜,但奴才认为,醉翁之意不在酒,会不会是想针对九千岁?”

魏忠贤坐在椅子下,露出宽慰笑容:“小周子,你真是越来越长进了,继续说下去。”

周公公说:“萨尔浒一战死者已矣,事后朝廷也大费周章调查,杨镐入狱,李如柏自杀。至于间谍一事,根据奴才网络眼线,鞑子确实在京师布局多年,意图端午节时把京师闹个天翻地覆。只是这鞑子间谍网络组织严密、深不可测,奴才尚没探知其详情。再说,奴才也想这京师越乱越好,九千岁或许可以借此机会,剪掉信王的羽翼、铲除孙承宗之流,以图千秋大业。”

“什么千秋大业?咱家对皇上忠心一片,以后不许你这样乱说。”魏忠贤的话虽然是责备,但甚是温和,看来已把周文武当作心腹。

周文武内心大喜:“若是九千岁真能黄袍加身,那他周文武就是开国元勋。”只是表面还是不动声色说道:“九千岁教训的是,奴才说的大业,就是说九千岁干的是伊尹周公辅政那样的大业。”

这番话说得魏忠贤眉开眼笑:“还是你了解我,好些人误以为我是王莽曹操之类的窃贼,殊不知咱家内里装的是伊尹周公之心。这些年,咱家一心为国却被些别有用心的人摸栽赃抹黑,也只能眼泪往肚子里掉了。”

“九千岁的苦心,天下人总有一天会明白。”周公公脸不红耳不赤说着。

魏忠贤点点头说道:“当年萨尔浒一战的决策者,就剩下方从哲、杨镐还活着,当然还有外人不知的崔文升。虽然崔文升没有直接参与决策,但作为万历爷的内侍,不可能一无所知。方从哲和崔文升后来因为红丸案被杨涟和东林党人弹劾,差点掉了脑袋,幸得咱家向天启求情才捡回一条命。方从哲现在京师归隐,崔文升嘛,看他对我感激涕流,咱家封他为总督漕运兼管河道,京师水陆两道尽在咱家掌控之间。”

“九千岁菩萨心肠,又知人善用,奴才万分感动,愿为九千岁出生入死、上刀山下火海。”说着说着,周公公激动到落泪。

“小周子,你好好为我办事,我是不会亏待你的。”魏忠贤拍了下周公公的肩膀说道:“当年万历爷的辽东经略共有三名人选,杨镐、熊廷弼和孙承宗。论兵谈阵,无可否认,熊廷弼和孙承宗确实高于杨镐,但为何轮到不熊廷弼和孙承宗做主帅?那是因为他们二人只有腹中才华而无处事方针。这世上能力比你强的人多的是,但为何你高高在上,他们只能望你项背?因为在仕途里,拼得不是才华,而是人情世故。熊廷弼死了,那是因为他不知好歹,得罪了人。至于孙承宗嘛,你以为他有多高尚啊?真是大公无私?还不是私心作祟!他心高气傲,一直认为,若是萨尔浒之战由他指挥,必然大破鞑子,然后功垂竹帛、万古长青,因此一直想查出鞑子间谍之案,好置杨镐于死地,一吐多年闷气。另一方面,孙承宗看不起咱家,认为只有他才能匡扶大明,他嫉恨我把持朝政,所以想接这萨尔浒内奸之名撩事生非。方从哲虽辞官,但居于京师,是投靠我门下的浙党领袖。至于崔文升更是我一手提拔的水陆总管,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自古以来,外患如皮肤之痒,内忧才是致命之伤。女真间谍,可敌可友,或许只有大乱才有大治,你懂的。”

当周公公低头离开直房的时候,一抬眼已是午时,此时他的心里一直琢磨着这句话,“外患如皮肤之痒,内忧才是致命之伤。”

(时间截止:五月初二午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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