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蝶影遗恨(2)

沿着声音跑去,只见远处一群大汉围着个女子追杀,将其逼到白河边上。女子身型高挑,鼻梁高拱,眉毛无需画饰亦像柳叶似的尖锐,双眼骄厉却不失侠气。手持一把长剑,剑柄锈着个凤蝶,长剑所舞之处,犹如凤蝶飞扬、光彩夺目。剑法如漩涡般的,只见光影不见天日,不知剑往何处,只知深不可测。莫非这就是江湖说的“凤蝶剑”?两下子就把大汉们逼得后退几步。

“严凤蝶,总镖头如此器重你,你居然做此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的事!”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方字脸,略带钩鼻,颇有西域人士气质。双目有神,流出一股不怒而威的风范。侠气后,又似乎隐藏着一副大明士大夫的风范。

男子名为江守成,是铜牛镖局的二当家,也是利虎国的结拜义弟。江守成出身西域,却好读汉书,万历年间前往中土,中了举人,官至登州府通判,也算是光宗耀祖。只这朝廷的水比西域的沙漠还要深,江守成为人耿直率真,自然在府中开罪了些人,以致被罢了官。由于其和利虎国交好,于是得其邀约,成为铜牛镖局二当家,掌管财务后勤之类的事务。江守成自少好读经书之余,又拜师学艺,练得一身好武功。虽漂泊江湖,但由于出身官宦,资历较隆,在京畿山东河北的武林人中颇有声望,因此黑白两道都或多或少卖些面子给江守成。

“江师叔,师父并不是我杀的,江师叔就不能查清楚再定凤蝶的罪?”女子名叫严凤蝶。严凤蝶自小被利虎国收养,视如己出,只是为人过于任性,在江湖上捅出不少乱子。不过严凤蝶虽我行我素,但刁蛮之中带着七分理性,所杀之人又多为奸佞小人,因此在江湖上颇有“侠女”之称。利虎国对其颇为宠爱,将一身绝学传授给她,而严凤蝶本来就天资聪颖,又得好些武林剑客指导,以一把凤蝶剑行走江湖,声名鹊起。

江守成背后的一个青衣书生模样的人温声说着:“严师妹,师父如果不是你杀的,为何胸口上有你发簪,且一扎致命?为何师兄弟们听到你的争吵声随后赶来,就看到师父倒在血泊中?”说话的是利虎国的大弟子施万杰,长得温文儒雅,和蔼可亲,平日说起话来,总是露出白齿,笑容可掬,与其说是江湖人,不如说是书生更为贴切,人称“小君子剑”。只是为人过于谨慎且带着些迂腐,和师父利虎国的风格不是太过吻合,却和师叔江守成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江守成将其视为武林中的青年才俊,总夸万杰未来成就无可限量。

在施万杰身边的是利虎国的两个弟子章壮士和荣文彬,以及镖局弟子。章壮士和荣文彬一向唯唯诺诺,得过且过,做事两头三面,模棱两可。

“屎壳螂,休要血口喷人!看我还不收拾你!”严凤蝶拔剑要刺。

江守成一剑拨开,“逆贼,事到如今还想残杀同门?”

施万杰站在江守成的背后,搓着手,表情凝固,“师妹,你一向任性,谁也不放在眼里,一言不合就拔剑,连师父也管不了你!可就算在气头上,也不该杀害师父吧?你就向师叔认个罪,师兄会为你求情。师叔,您就从轻发落吧,本是同根生!相信师妹当时也是一时冲动才酿此大错。”

施万杰一席话说得温润细腻、合情合理。这严凤蝶有时确是任达不拘、胡搅蛮缠,误伤他人时有发生,就像她和施万杰拜于利虎国座下,从小就刁蛮无理,一不如意就“屎壳螂”叫,万杰一向谦谦君子,从不生气,实在受不了就呼噜句“好男不和女斗”。

“呸,屎壳螂,我才不要你假仁假义,师父本来就不是我杀的。”

看严凤蝶自以为是样,江守成气上心头,一口认定严凤蝶就是杀人凶手,厉色说:“严凤蝶,今天我就清理门户,为大哥报仇!” 说罢,刺向严凤蝶。

严凤蝶举剑连连挡招,剑法虽高深,但严凤蝶无论内力还是剑招和江守成比还是颇有不足,加上她悲戚愁容、心绪不宁,几下子就被打到河谷边缘。

江守成大喝一声,跳上半空,剑法有如霹雳金刚,整个河岸看似断然爆裂。严凤蝶举剑挡之,虎口一麻,胸口一闷,被震得连连后退,加上心痛如绞,万念俱灰之下被竟然震入滚滚的河涡中。

众人赶去,只见漩涡不见人影。江守成对着众弟子叹了口气,“河水这般汹涌,估计严凤蝶葬身鱼腹。罢了罢了……”随后转身离去。

众人摇头叹息跟着离开,唯有那施万杰,站在河边,看着咆哮如雷的大河,久久不能释怀,直到个弟子走到跟前说了声“师兄”,才恍然回头,缓缓离去。

当严凤蝶睁开双眼的时候,看到一个虎头虎脑、看似天真无邪的女孩站在她的跟前,她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摸,发现凤蝶剑还在身边,心安了半截,问道:“你是谁?我现在哪里?”

“我叫小河龟,看到你浮在河边,于是把你带来这个客栈休息。你放心,你的身体并无大碍,只要调理得当,休息三五天就好。”

“小河龟?咋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

“我原名小棋子,只是有次偷吃厨房做的河龟汤,被我家小姐逮到了。小姐为了惩罚我,给我取了个花名小河龟,自此府里的人都叫我小河龟!”

“你家小姐这么有个性,她是谁?”

“是我!”但见一红衣女子,面色如春,灿若牡丹,眼澄似水,摇着白玉铁扇,几许娇媚,几许高傲。

“严凤蝶,算你命大,这么汹涌的河流都淹不死你。”

“你是谁?”

“孙小蕊。”

“你怎么会知道我是严凤蝶?”

“只要我孙小蕊想知道的事,就一定能够知道。”

“你为什么想知道我的事?”

“因为我觉得你的事很有趣。”

“有什么趣?”

“利虎国的死!我孙小蕊很有兴趣去揭开真相!”

“你看到了镖局的人追杀我?”

“从你在镖局被追杀,一路到峡河,我都在盯着。”

“你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来路?为什么一路盯着我!”

“你只需要知道我是孙小蕊,是来救你的人!其他的事,你不需要知道!”

看那小河龟本是一副活泼调皮模样,但站在孙小蕊的后面,竟然大气都不敢吐,看来这孙小蕊真有杀气。

听到“救”这个字,严凤蝶坐在床上,不由发出声声哀鸣,宛如从灵魂深处艰难地一丝丝抽出痛苦,笼罩着整个房间,织出一幅暗蓝的悲哀。

“凤蝶姑娘,你不要伤心啊。如果你垮了,谁来查真相,谁来替利虎国报仇?”小河龟安慰着说。

“你们相信我不是凶手?” 严凤蝶用手来捂着胸口。

小河龟忙跳出摇唇鼓舌,“小河龟我一向见微知著、明察秋毫,正是众人皆醉我独醒!若你是真凶,杀了利虎国后,必逃之夭夭,哪能如此轻易让那帮大汉追杀?再说在峡河边被围攻,若是真凶必然狗急跳墙,可你剑法杂乱无章、有气无力,一副痛不欲生之态,岂不奇怪。”小河龟正炫耀着,却看到小蕊那冷酷的眼神,连忙缩起了头,不敢说话。

“难得两位如此信任凤蝶,凤蝶名节事小,血仇为大!”

“说吧!把你和你师父的事情说出来!”小蕊摇了扇子,那副精美绝伦的面孔却毫无半点动容,只是锐利的眼神像是把严凤蝶的内心看得一清二楚!

“你怎么知道我和我师父的事情?”

“大明的女子把名节看得比生命还重!你在生死关头还犹犹豫豫,肯定是另有隐情!”

“姑娘真是一个神人!”

“如果你想为你师父报仇,就把你们的故事说出来。”

起风了,小河龟端来了个火炭炉。看着火焰,严凤蝶好像回到了七年前,“十岁那年,父母双亡,在京师附近流浪,遇到师父收养了我,之后带着我开设镖局,并教我武功。在我眼里,总镖头不仅是师父,是好汉,还是顶天立地的丈夫!你知道吗?这把剑上面的凤蝶,还是师父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帮我锈上去的。师父说,以后这把剑就叫凤蝶剑,将来一定能够名扬江湖。”

“师父一向行侠仗义,嫉恶如仇,为人又慷慨大方,凤蝶嘴上虽偶有刁钻,但内心既敬佩又崇拜。有日押镖,师父遇到贼人暗算中毒,镖队失散。我和万杰师兄带着师父暂居一废墟茅房,师父已浑身发热,口不能言,万杰师兄好不容易找来些馒头,但已冻成坚硬。凤蝶用将馒头割成碎片,含在嘴里融热,之后一口一口喂给师父。那一刻凤蝶发现已是无法自拔,对师父不仅是敬仰,还有爱慕……”

“凤蝶姑娘,你咋能爱上自己师父?这于理不合,扰乱人伦!”小河龟刚说出口,却见小蕊一副责备她的眼神,只好吐了下舌头,不再说话。

严凤蝶的眼泪像泉水似的涌流而出,“凤蝶当然知道对师父的爱不容世俗,不容武林正道。只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凤蝶已经不断压抑自己,以为有些事,可以视而不见。有些情,可以掩在心口。有些人,可以视若无睹。甚至有些命,可以满不在乎。可越是压抑越是痛苦,我不断使性子,和各位师兄弟的关系也变得日益紧张。尤其万杰师兄,他自身保守谨慎,对镖局运作常有不同的见解。凤蝶本来个性刚烈,加上爱火难熬,一言不合,就心烦气躁对万杰师兄出气。唉,万杰师兄还是挺让着我的。”

“又是一个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小蕊可是话中有话。

严凤蝶断了断,接着哭泣而言:“那晚,师父和万杰师兄聊完后,气色不是太好,回到房间正要休息。凤凰实在忍不住自己的感情,冲入师父房间。知徒莫若师,师父当然知道凤凰的心意。”

“你们做了那苟且之事啦?”小河龟睁大眼,张着嘴,却被小蕊轻刮了下脸,“放肆!”小河龟赶紧磕头碰脑似的说:“对不起,小姐!”

严凤蝶生气瞪了小河龟一眼,“师父乃光明磊落的君子,岂会乱来?!”

严凤蝶的眼前浮现出那日的情景。

严凤蝶紧紧地抱住利虎国,哀戚地说:“凤蝶不求什么称霸武林,只希望和师父一起行云野鹤、双飞双栖。”

对着含苞待放、楚楚动人的严凤蝶,利虎国刹那间难免凌乱无序,但很快武林道行让他如梦初醒,他断然推开严凤蝶,“此乃有违人伦之事,切不可为!再说师父已年过半百,即行将就木,你还是去找一处好人家吧!”

“无论我如何哀求,师父都无动于衷!我一气之下,怒骂师父无情无义,万念俱灰将发簪拿下意图自尽,却被师父挡下。争执中,误伤师父胸口,可那时师父还是好好站立着。凤蝶心如刀割,把发簪扔在桌上,夺门而出。后来听闻众位师兄听到吵闹声,知道我在耍性子,赶来时却发现师父胸口插着发簪而致命,然后江师叔等人跑来找我,认定师父是我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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