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一剑霜寒(2)

方从哲侧着头,冷笑道:“温体仁,想不到你如此野心勃勃。看来你这是奉九千岁之命来探我的意向吧?只是自古以来哪有阉人做皇帝?”

温体仁摸着下巴的胡子笑道:“阁老,您是万历、泰昌和天启的三朝宰辅,而今虽然在野,但德高望重,一言九鼎,若是振臂一呼,必然朝野心悦诚服。当然,九千岁也明白阁老淡泊名利、宁静致远,若有为难之处,也不勉强,只要阁老不带头反对就好。至于阉人为皇之说,哼哼,武周代唐之前,哪有女人做皇帝?既然女人都可以做皇帝,为何阉人不能呢?再说,九千岁也未必即刻登基,他可以找个小皇帝行周公辅政之事。阁老啊,成败论英雄。我若做了宰辅,一定匡扶新皇重整朝纲,干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到时候还请阁老多多指教。”

屋檐上的令狐过和小蕊相互对视一眼,魏忠贤恶贯满盈,若继续掌权,必然生灵涂炭。再看这温体仁城府极深,他日为相,必然祸害苍生。只是方从哲深受万历、泰昌和天启的隆恩,虽说当日在萨尔浒之战受郑贵妃指使做了糊涂之事,之后又因红丸之案饱受非议,但也算有名望之大臣,难道要做万劫不复之事?

方从哲摇头,“当日卷入国本之争,做了不义之事,先皇的死,我也脱不了干系。而今已是行将就木,哪有什么能耐呼风唤雨?温体仁,你好自为之吧。”

温体仁满脸堆笑说:“阁老的话,学生听明白了,学生会转告九千岁的。不过还请阁老恕学生不敬,学生一片真心想提醒阁老,国本之争和红丸一事,已过多年,正是前尘往事,何苦寒蝉凄切?再说当日之事,与九千岁无关。”

方从哲挥手说:“你去吧,以后官场上的齐楚浙同仁就有赖于你了。”

温体仁大喜,一来方从哲已暗示不会阻碍魏忠贤的大业,二来听方从哲的语气会将齐楚浙党托付于他,以后他就是魏忠贤之下、万人之上的朝臣领袖。拜谢之后,就踌躇满志而告辞。

方从哲对着铜镜,看着满头银发道:“朝如青丝暮成雪!我方从哲一生为求功名而做了不少违心之事,九泉之下见到二祖十宗,都不知如何面对!”

“既然做了违心之事,那方阁老更应该尽早去向二祖十宗谢罪!”但见一蒙面人无声无息站在书房里,烛光下,闪烁着锋利的眼神,语气冷漠得就像秋霜似的,但声音却十分清脆。

方从哲先是惊愕随后木然坐在椅子上缓缓说:“老夫为官多年,的确做了不少有辱斯文之事,而今年事已高,死有何惧?”

那人看到方从哲如此镇定自若,反而觉得奇怪,“方阁老既知大限已到,却如此淡定,也不叫人前来相救?”

方从哲冷然说:“阁下能在不声不响中进入老夫的书房而无人得知,看来武功绝非等闲之辈能比,我府上的家丁护卫无一人能和你匹敌。再说,老夫在你七尺范围之内,以阁下的武功取我项上人头如同探囊取物,老夫何苦做无谓的挣扎。只是老夫想知道,你是哪一路的人要来杀我?”

蒙面人的语气变得温和,“果真是从容不迫,今日见识了汉官之威严!”

方从哲抬起头,“汉官之威严?看来阁下并非中土之人,莫非你是建州人?建州与大明为敌,若要刺杀,首选应杀袁崇焕,次选则杀孙承宗,论资排辈,还轮不到杀老夫吧?除非牵涉到当日国本之争和红丸一事?”

那人道:“方阁老果然英明睿智,一语道破天机。我家主人本不想杀你,只是近期那孙承宗使人追查我家主人的身份,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边缘。为了千秋大业,只好送阁老上路去见大明列祖列宗。”

令狐过想,“方从哲的确英明睿智得很,可惜没有把这英明睿智用于造福国家,而是用于勾心斗角。”

方从哲叹:“传闻建州间谍在京师的首领叫蛇灵。我先前还不敢确定谁是蛇灵,而今你家主人要杀我灭口,看来蛇灵就是这人。”

那人正要挥手斩杀方从哲,冷不防令狐过飞跃而下,一剑挡开。那人虽蒙着面,但烛光下看似白皙清秀,眉间冷俏。

那人一愕,“你是谁?”

令狐过才想起自己还是易容,难怪无人认出,于是笑嘻嘻说:“爱管闲事的人。”

“你可知道爱管闲事的人通常会短命。”那人冷笑道。

令狐过笑言:“就算我不管闲事,闲事也会缠着我。不过我算过命,洪福齐天,不会这么快向阎罗王报道。敢问你家主人是哪位?”

那人举起剑,“还得问过我手中的剑。”

唰的一声杀向令狐过。令狐过侧身一闪,拔剑反刺。那人娇柔身段无需站直就反弹而出,犹如一溜轻烟,相隔数尺,轻功之佳,实是从所未见。

令狐过再次举剑,但见那人柳条般的身体犹如凌虚飘行,灵活多变,不由笑说,“你家主人果然厉害,能够找到如此娇柔身段之人为其卖命。”

那人不搭话,只是冷笑一番,虽隔着面纱,但令狐过却能感受到其冷笑之面如冰冷湖水荡起一丝涟漪,无半点暖意,反而越看越让人惊寒入骨。

目露杀气,一声剑啸,脚步如风,连人带剑,五光十影杀了过来。

令狐过剑柄轻微一拨,但见一股玄幻之光照亮眼前,迎面长剑就像被四两拨千斤似的分流柔顺而开。

二人杀到厅外,仆人闻其杀声,都赶来却被剑气所伤,即刻晕倒在地。

襟带朔风,足踏阴气,虽是大院却感觉如同万丈深渊般险恶。

明月下,身影如惊雷闪电,剑声像疾逾奔马,肃杀之气如泛滥江水。

蒙面人的剑杀出,顿时刮起一阵旋风,旋风之中像是出现风雪,却又在转眼间显现出一条巨蟒蛇影,如同山舞银蛇,所向披靡。

令狐过一时看不出其破绽。尚在三尺之外,就感受到森寒气息扑面而来。不容多想,剑微微一动,面前凝如清光,剑尖看是对上了银蛇舌尖。

一触之下,长剑犹如刺在虚空,无影无踪。令狐过急忙后退数步,发现四处毫无征兆似的浮现滚滚蛇影,那妖冶的舞影带着让人无法抵御的诱惑,但在光滑外表下,张大着充满杀机的血盘大口要吞掉令狐过。

此时院子里的花盛开起来。这是一种世间罕见的花,在夜深人静时,抖展洁白轻纱,浮动馥郁花香,怒放起来竟然多达三四十朵,洋溢着极致的光辉灿烂。令狐过久居海外,识得这是从西洋引进的昙花,竟然在这时段绽开,不由想起所习的剑法,突然悟性大开,借着罡气,将全身精力集中于剑尖,七剑招式融合为一,顺势挥发,竟然如同昙花盛开,皎洁饱满,光彩夺目。一时间巍巍飘飘,芳香飘溢,剑光在全身上下穿越而过,将蛇影散于无形之中。花开花谢间,一道浓郁霜气直接射出,凄厉之极破空尖啸,接着就是一缕赤红血丝迎风飞舞。

蒙面人倒退几步,右手颤抖,鲜血直流,“这是什么剑法?竟然使得这般出神入化!看来我家主人遇到了劲敌!”

昙花已谢,令狐过收起了剑,心里想着这就是祖父当年傲笑江湖所使的剑法,只是令狐过生性顽劣,九招只学得七招就闯荡中原,还自以为是取了个“孤鸿七剑”的名字而未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今晚借得霜气和昙花激发悟性从而突破自我,练得日月升华。想到这,不由自鸣得意笑说:“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你的主人就是蛇灵吧?蛇灵到底是谁?”令狐过问。

“我的主人就是蛇灵。你这剑法可以击败我,但未必能击败我的主人。”蒙面人说罢剑光一转,如同一泓秋水,涌向方从哲。

令狐过挥剑挡去,凭借内力把秋水击破,却见零散之气将方从哲震倒,回头再看,那人早已趁机飞离,只是在屋檐逃离的那刻,看似有一抹花粉洒在其衣裳上,只是此人忙着逃命而没有发现。

小蕊得意地露了出来,从袖中取出个小竹筒,放出里面的一群蜜蜂,嘴角翘笑,“沾上了我的花粉,今晚一定逃不了,我的赤眼蜂会跟着她。”

方从哲趴在地上,已是奄奄一息,看着小蕊和令狐过问:“你们是谁?”

小蕊蹲下身子轻轻说:“我是孙小蕊,东阁大学士的孙女。”

方从哲的眼神又是欣赏又是羡慕,“想不到我方从哲和孙承宗斗了大半生,竟然不知道他有这么一位优秀的孙女,我那些子孙都是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凭着这一点,我不如孙承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方从哲老泪纵横:“我当年作为首辅,已是位极人臣,却心胸狭隘,担心太子继位后重用孙承宗与熊廷弼,所以和郑贵妃勾结,以杨镐为帅出征萨尔浒,同时泄密给女真,好行使借刀之计,除去忠于太子的杜松、刘綎和马林。料不到女真间谍如此神通广大,竟然探得全盘计划,将计就计,全歼我军主力。泰昌爷登基后,沉迷于女色以致精血亏虚,我贪功好利,受那人的蛊惑,引进李可灼献红丸,间接害了泰昌爷。罢官后,一来舍不得功名利禄,二来嫉愤杨涟得志,所以成为齐楚浙党人的领袖,投靠九千岁。杨涟之死,老夫逃不了干系。今日落得如此下场,真是报应!”

小蕊说道:“你说有人蛊惑你献红丸害了泰昌爷?那人潜伏之深,且能让方阁老信服的人,估计就是传闻中的女真间谍首领蛇灵!”

方从哲道:“若非今日派人刺杀老夫,我也参透不出这人的真实身份!”

小蕊问:“那人是谁?”方从哲却是灯枯油尽,说不出话,对着桌上个手帕指了下,然后就断了气。

令狐过和小蕊赶到书桌上,看到上面的手帕竟然绣着一朵鲜红的芙蓉花,可在二人的眼里,却是一朵带刺带毒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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