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乙被张爷爷放在一锅漆黑的水里,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子艾蒿的浓郁味道。
杂七杂八的草药分不同的时间倒入了锅中,孙静赶到的时候,张爷爷正满头大汗的提着一桶新开水倒入大锅之中。
“老爷子,你,你这是……”
孙静惊呆了,这场面和腊月里杀猪过年并没有区别。
血腥味,浓稠的泥浆,散乱的药渣到处都是,灶膛里迟来长的火苗吞吐不定。
“三蛮子,你来的正好,去,帮我再提一桶过来。”
孙静本来是找张爷爷过去给陈大宝看腿的,话到嘴边也没有说出来。
村里先生赐名的弟子,自己的侄子,或许是这个老人的亲孙子,目前依旧昏迷不醒,被一个三角的架子固定在闲置的锅里,泡在漆黑的药水中。
他提着大木桶,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大灶走过去。
“哎呀,我可怜的孙子啊,小乙,奶奶给你买了新布做衣服啊,你,你怎么能……”
老远处,一声划破夜空的尖锐哭喊,打破了张爷爷家的寂静。
孙小乙的奶奶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头癞疮的儿子。
她带着儿子去赶集,与山外那些天杀的换了不少好东西回来。
这不,高高兴兴的刚到家,就听邻居潘奶奶阴阳怪气的告诉了她,孙子昏迷不醒,怕是撑不过晚上了。
孙小乙的奶奶看了看潘奶奶干瘪的胸膛,也没回话,只是昂首挺胸的从她家门口走了过去,潘家老爷爷目不转睛的看着,气的潘家奶奶哭闹了好一会儿才消停。
“婶子,我和先生说了,小乙醒了就能去学堂读书了。”
孙静拎着一大桶热气腾腾的汤药,看到孙小乙奶奶,心中也有些害怕。
这婶子,虎,自己当年可没被少揍。
学着一身本事,八成的学费都是婶子出的,有几次去看,发现孙静走小差,被绳子拿着竹条子打成了血人儿。
师傅端坐在厅中,一动不动如同太古神山一样。
孙静挨完打,跪在师傅面前,师傅静静的吃完一袋旱烟,金黄色的烟袋锅在黑夜中像是一轮小太阳一样,发出刺眼的光芒。
“你能学好,我不会看错人。”
师傅站起来,倒背着手,走进了房屋里。
婶子捂住脸不让哭泣的声音传出来。
身后面,就是那个满头浓疮的傻弟弟,背着一个大竹篓,里面全是银子。
师傅没有赶走孙静。
从此,直到他一身本事学成,婶子都没有再出现在师傅门前。
“一身本事,都是拿银子换回来的。”
孙静心里非常清楚,道不轻传,道不贱卖。
婶子不说让小乙学,他是打死都不会教半个字的。
婶子说,让他帮忙问问先生,他就和打猎一样,在等那个一击即中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来的十分诡异。
仔细想来,和先生当年能出山都有着很深的关联。
只是,自己的处所里,还有陈大宝需要救治。
他沉稳的走过去,将滚烫的水沿着温凉的大锅边缘缓缓倒下。
亮黄色的液体在漆黑的水中缓慢散开,像是一大团鲜艳的花朵在绽放。
婶子此时凑近了看全身绯红色的孙小乙,伸出手指头颤抖着探在他的鼻子前面。
还有呼吸。
“老张,这孩子,这孩子……”
孙小乙的奶奶转过头看着老张,一头花白的头发,满脸都是皱纹。
张爷爷看这她转过身来,神情一恍惚,仿佛看到当年那个巧笑盼兮的姑娘,还在那个山头,还是那样风情万种。
“喜儿,没事的,没事。”
张爷爷走上前,脚步带着风。
孙静突然发现面前这个婶子,有了一种他说不出的感觉。
很奇怪,似乎换了一个人。
张爷爷伸手擦干了她的眼泪,愣了一下,面前的那个满头癞子的傻子,已经呜呜咽咽的趴在大锅边上,握着孙小乙的手,肩膀一抖一抖的哭着。
那是他的儿子,是他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希望,是他活着的意义和价值所在。
孙静看见婶子撇过脸去,双颊似乎飞起了一团红云。
“孩子没事,只不过很奇怪,一直没有醒来。”
张爷爷搓着双手,心中很是局促。
孩子身体并无任何问题,但是心神上的事情,神仙也解不开。
可是这,怎么和她说呢?
“他,是你……”
张爷爷想不到这个婆姨,到现在还是这么虎。
幸亏伸手比较快,捂住他的嘴。
可是,孙静恰好站在侧面,看了个正着。
尴尬的要用脚指头扣出来一个地下室自己躲进去。
“哎呀,什么落进了我的眼睛里。”
孙静机智的用手捂住眼睛,转身蹲下。
捂住嘴的孙小乙奶奶可没闲着,一口咬在张爷爷满是药香味的手上。
“负心汉,贼汉子,当年要了老娘的身子骨,事后拍拍屁股什么都不做数,我他妈咬死你这个混蛋!!”孙小乙奶奶心里想着就生气,力道越来越大。
张爷爷龇牙咧嘴,硬是半点声响没有发出来。
要吧,想吃肉就吃吧。
他奶奶的,真的是疼,疼到骨头里,疼进了心窝子里。
这些年,自己确实不该。
不该啊,悔恨又有何用!!
人而为人,少而无娘,青年无伴,中年无妻,老来无子。
四无人生,天何言哉!!
孙小乙奶奶咬着咬着,发现这个呆子竟然一动不动的,毫无趣味!
松开嘴,昏暗的光线下,似乎又看见了那个玉树临风的小伙子,背着药篓,身轻体健。
那座山,自己差点没走下来。
狂风暴雨后,双脚稍微一动就觉得整个人被撕扯的生疼。
那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让这人走进了自己心里。
两人就这么站着,哭成了泪人。
另一边,孙小乙的爸爸站在大锅旁边大喊大叫,幸福的跳了起来。
小乙,在锅里睁开了双眼,看着父亲,咧嘴笑了。
父亲的头上,听着一直灰不楞灯的蛾子,在光线的照射下,散发出了七彩的光芒。
蛾子落在小乙绯红的手掌中,又扑腾了一下,七彩的粉末划出一道道玄奥的轨迹,落在小乙的身体上。
小乙还在笑。
张爷爷却不淡定了,那只蛾子,那是太古皇蝶。
传说中,只有帝皇才有的伴生兽,太古皇蝶。
而且太古皇蝶很难养活,从古至今,只有药王曾经饲养成功过。
这皇蝶挥动着翅膀,掀起一道灰蒙蒙的光芒,像是无穷的星辰大海闪动着,落在孙小乙的手心上,消失不见了。
“醒了。”
孙静腾的从地上站起来,一个箭步冲到了大锅旁边。
确实醒了,不过,这个小乙,似乎和早上自己抱过来的完全不一样。
没了原来那种笨拙和呆板,眼睛里满是灵动和狡黠。
“热死我了,爸爸,快抱我出来。”
“叔叔,你去给我拿衣服啊。”
小家伙声音脆脆的,听起来如同九天仙乐一般。
大家齐刷刷的愣在原地,只有癞头傻里吧唧的伸着手抱着光屁股的孙小乙。
张爷爷还在震惊中,未曾恢复。
太古皇蝶,可是他们医家最大的秘密,自己要不要带他去药王谷碰碰运气呢?
再说他确实是那一脉。
孙小乙的奶奶擦了擦嘴巴,老头子的手,一股子臭味,药臭味。
甚至连带自己的呼吸,都有股子臭味。
“孙子会说话了,我家孙子不是哑巴。”
孙小乙的奶奶可是高兴到了极点。
“这狗东西,怎么不是开口喊我,真是气死老娘了。”
转身看着癞头的儿子抱着孩子,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苦命的孩子,大概只有孙子才能让他这么开心。
大家折腾了一番,都十分开心。
张老头临走的时候,还拉着孙小乙的手看了看,手心上确实有一个肉眼可见的蝴蝶印记。
而且是七彩的蝴蝶印记。
“来,小乙,不,不,现在先生给你去了名字,叫做商隐。”
奶奶抱着小乙,用食指轻轻点着他的额头。
“商隐,可是先生的弟子了,我们孙家有人去学堂咯!!”
奶奶抱着商隐,在院子里打转,恨不得全村人都知道,他们孙家的商隐,不是哑巴,而是先生的弟子!!
“来来来,告诉奶奶,你是怎么醒过来的?”
“奶奶,我在河边钓鱼,刚把大鱼拉上来,谁知道地动山摇,大海的波浪像是山一样卷过来,海水声和打雷一样,我手中的鱼线也变成了数百斤重的铁链,等我拉到身前,才看清楚,那鱼竟然能一口吞下五十多头牛!哎,真的是大道无边。”
奶奶听着孙子噼里啪啦说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好像是会开口说话,好像是不哑巴了,而且也不傻,但是,疯了。
这天底下有一口能吃掉五十头牛的鱼?而且是孙子用几百斤的大铁链钓上来的?
再说,我们住在这大山里,哪里来的海浪,哪里来的雷,哪里来的大海?
孙小乙奶奶深吸了一口气,胸前沟壑纵横,小乙感觉有些窒息。
“那么大的鱼,孙子你怎么不把肉拿回来给奶奶尝一尝啊?”
“肉啊,我都分给那些百姓了,他们实在是太穷了。我让他们用盐将鱼肉腌制起来,应该能熬过这个冬天吧。”
小家伙此时眼神似乎洞穿了无穷远处。
孙小乙的奶奶后背都给吓得一片汗渍。
这孩子,听起来不像是在说假话。
难不成烧糊涂了,真疯了。
她的心里胡乱盘算着。
该怎么办呢?
“那,那你是怎么回到奶奶身边的啊?”
“我啊,半路上遇到了一只巨大的鸟,身上还有七彩的鳞片,我就站在他身上回来了。我们在天上飞了将近三四年,很多时候不清楚究竟那蝴蝶就是我自己,还是我自己变成了蝴蝶,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后来听到有人叫我,我就落了下来,然后就掉进了锅里。”
孙小乙歪着头说着,两只小手像是蝴蝶翅膀一样闪动着,围着奶奶转圈。
远处,癞头的父亲正在一刀一刀的给他做陀螺,柴刀跳起来,把他的手砍的鲜血直流,但是他似乎不知道疼痛,呵呵的笑个不停,在水里洗一洗手,又开始挥刀砍着陀螺。
偶尔抬头看看远处叽叽喳喳的孩子,像是一只巨大的七彩蝴蝶,围着妈妈翻飞不停,这是他这一辈子见过的最美的画面。
自从美丽的老婆,消失在云雾苍茫之中,他一直在腐朽的心,今天听见了一声春雷。
“太古皇蝶,呵呵呵,太古皇蝶。”
他的话语含混不清,炼成一线。
孙小乙此时眼帘低垂,他心中还想着几十万里的大雪山,那个金色光芒如太阳的老僧。
“贫僧给你这颗菩提,你能得到什么,全靠你自己了。”
所有的金光收敛后,落在了他的心上,然后他就观看到了古往今来的故事。
而且,他可以讲的如同自身经历。
即便是张爷爷站在面前,也不能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村长和孙静坐在张爷爷的下手方,看着陈大宝的小腿上,明显是狼牙撕咬的伤口。
“大宝,你是不是找到了小狼王?!”
村长满脸严肃的看着面前的羊倌,自己的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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