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过冬

从冷宫出来之后,罗黛汐一直魂不守舍。

腊月初八是冬日,辰初,帝后同桌而食。桌上的珍馐海味热气腾腾,罗黛汐却食不知味。

“皇后,前阵子的闹鬼事件你做得不错,稳定了前朝后宫,果然不愧是世族女子。”

一听这话,罗黛汐便放下了碗筷:“陛下,吾听闻如夫人惨死冷宫,不知陛下是否知情?”

南宫翎当即拉下了脸:“皇后,莫要不知好歹!”

“自古帝王薄情,进宫之前吾也曾想过陛下是怎样的人,却没有想到陛下更冷心冷情,实在令人心寒。”罗黛汐的语气有点委屈。

“你……当真是不知所谓!”南宫翎气极,说罢拂袖而去。

南宫翎吩咐张公公为自己换上通天冠服,去往广明殿上朝,并在朝会上宣布今日将邀请宝光寺的不空大师主持一场浴佛法会。

冬日即佛成道节,传说中释迦牟尼是在这一天得道成佛的,因此历朝皇帝皆分外推崇,而大端朝尤其信佛。

皇帝诏令一下,信徒们忙赶往宝光寺上香,添些香油钱。南宫翎也从宫中出发前往,却唯独遗漏了新后。众人见皇帝面色不虞,便也不敢冒然开口。

宝光寺位于松岭山中,水雾氤氲,为了显示诚心,南宫翎决定徒步上山,并命令所有人不可跟随,在山脚下待命。

南宫翎一路往上走着,日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投落满地斑驳的光影。

路过的百姓纷纷跪拜磕头行礼,为南宫翎让出了一条小道以供通行。

进入宝光殿,正中央坐落着一尊巨大的佛像,慈眉善目,通体散发金光。

南宫翎手执三根紫降香,跪在坐垫之上,叩拜三下,然后起身,用左手将香插入香龛之中。

待皇帝礼佛完毕之后,住持了空大师便携全体僧众跪拜持诵专门的供香偈语上香,上香之后再诵念赞偈。

之后便是寻常百姓的自由上香。

南宫翎周身烟雾缭绕,更显俊逸非凡。

南宫翎闲来无事在宝光寺中转悠,猝不及防听到了一段美妙的歌曲,声音宛如天籁,余音袅袅。

南宫翎不知不觉被歌声吸引,走近一看,前面是一位姑娘的背影。转过身来,此女身着累珠叠纱粉霞茜裙,她双颊粉嫩若桃花,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更显得她楚楚动人。

看着女子精心打扮过的模样,南宫翎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他看也不想多看,转身欲走,不料却被身后的女子叫住:“臣女罗氏熙宁参见陛下。”

一听到这个名字,南宫翎顿了顿,停下了脚步:“原来是皇后的妹妹。”

“陛下,臣女仰慕您已久,不知可否……”罗熙宁面露羞涩。

南宫翎却勃然大怒:“大胆,罗氏女当真是好家教,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自荐枕席,成何体统?”

南宫翎看着面前这张肖似罗黛汐的脸,不知为何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股烦躁:“退下吧!”

罗熙宁面露不甘,扭扭捏捏地离开了。自从南宫翎回宫之后,罗黛汐已经有半个多月未见到他了。

元日将至,举宫上下热热闹闹,唯独南宫翎的元和宫如往常一般冷清。

南宫翎着大裘冕,罗黛汐身穿刻绘七彩尾鸡的阙狄,二人一齐登上天坛祭祀山林、川泽、土地之神。

六宫之中太监宫女们忙着在各个宫殿门口贴上桃符,举国欢庆,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传说中在远古的尧舜盛世之时,尧天子在位时为百姓办了许多好事,很受广大百姓爱戴,后来去世把皇位传给了品德才能兼备的舜。尧交代舜一定要把帝位传教好,等到舜老去的时候把皇位交给了治水有功的禹。后来人们把尧死后,舜帝祭祀天地和先帝尧的那一天,当作一年的开始之日,把正月初称为元日。

在满宫的欢声笑语之中,而南宫翎却还在元和宫中批阅奏折,张公公无奈只得请来皇后,让她劝告皇帝多休息。

推开元和殿的正门,罗黛汐走近书案:“参见陛下,臣妾命御膳房的厨子们制作了核桃酥,入口咸香,正宜夜宵。”

罗黛汐使了个脸色,让青云将食盒放在了桌子上。

一打开盖子,这核桃酥表皮焦黄,看上去美味可口,南宫翎却因国事烦忧而没有心情吃。

罗黛汐则大胆上前拉起南宫翎:“陛下,请随臣妾来。”

两个人来到了高高的城楼之上,放眼望去,临西城中处处灯火阑珊,张灯结彩。

罗黛汐吩咐青云拿来一个天灯,并在上面提笔写下了“愿所念之人,平安喜乐;愿所想之事,顺心如意”两句话,便点燃焰火放飞了天灯。

罗黛汐抬起头来望着缓缓升起的天灯,她笑着说:“陛下是黎民百姓之君,山川社稷之主,其实您看似拥有一切却又失去了所有,但是没有关系,往后有臣妾陪着您,由青丝变白发,百年之后同墓合葬,陛下,您觉得呢?”

南宫翎看着罗黛汐那烛火映照的侧脸,他的胸口好似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心跳也比平时更快了些。

夜里雾气蒙蒙,黑幕中繁星点点。

“皇后,我们回去吧。”

听着南宫翎略微柔和的语气,罗黛汐的眼中熠熠生辉,看着新后,少帝似乎笑了笑。

“陛下,今晚可否去臣妾的凤鸾宫?”

“好。”南宫翎欣然答应。

于是,二人便步行前往。南宫翎走在前面,罗黛汐则落后半步的距离。

凤鸾宫中摆满了火红的灯笼,罗黛汐执笔在其上作画。

遥望远山如黛描,近水轻荡碧波潋。千里江山皆画卷,绿水青山胜笔砚。

“没想到,皇后的丹青如此之好,今日有幸一观。”

“陛下谬赞。”

南宫翎也提笔作画,不过两相对比稍逊一筹。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二人终于把所有的灯笼都添上了图画,便命人将它们挂在飞椽之上。

“陛下,臣妾先去沐浴了。”

南宫翎看着罗黛汐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禁兴味盎然。

这一次,顺妃一反常态地早早就来到了凤鸾宫,跟随其余三人一起拜谒皇后。

顺妃看着罗黛汐容光焕发,不由得咬碎了牙齿:“皇后娘娘当真是好福气,这才进宫没多久便承恩雨露,让妹妹好生羡慕。”

看着顺妃拈酸吃醋的模样,罗黛汐只觉得好笑:“陛下对臣妾的礼遇,臣妾感念于心。吾必会规劝陛下雨露均沾,诸位妹妹只需在宫中静候佳音便好。”

一向毫无存在感的荣嫔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有皇后娘娘此言,嫔妾便翘首以盼了。”

角落里的玉美人愈发坐立不安,她不仅为之前不小心得罪了皇后而苦恼,另一方面又担忧自己的未来是否能够荣获盛宠。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四位后妃纷纷散去,只是顺妃临走前给了罗黛汐一个挑衅的微笑,好似正在酝酿一个巨大的阴谋。

罗黛汐连忙前往青云的房间看望她:“傻丫头,苦了你了。”

青云迷迷糊糊地醒来:“小姐……”转而又爆发瘆人的咳嗽声:“我没事,你别担心。”

“青云,你先好好休息,凤鸾宫的宫务我先交给别人来做。”罗黛汐又千叮咛万嘱咐,这才离开。

正月十五,上元灯节,南宫翎和罗黛汐微服出宫游玩。

两个人来到了繁华的仰圣街,街道上热闹非凡,时不时有华贵的马车穿梭而过,四周陡处可见一些身着华丽绸缎的人,道路上更是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街边是叫卖的小贩,路边有大大小小的铺子,街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二人一边走一边看,在路过一家摊贩时,突然被摊主叫住了,中年男人递给罗黛汐一盏莲花灯:“小娘子,鄙人见两位郎才女貌,预祝你们日后生下一位健康的大胖小子。”

此言一出,罗黛汐羞红了脸,她提着灯看向南宫翎:“老爷,我们也买一盏吧,看着可漂亮了。”

无法,南宫翎只好掏钱买了下来,罗黛汐顿时喜笑颜开。

通泗桥头挤满了一堆人,罗黛汐便拉着南宫翎前去凑热闹。

此处用木板搭了一个台子,台上站着一个白面小生:“各位看官,今夜我们照月楼的主人设置灯谜,如有猜中者便可得到头彩——繁缕花,希望诸君踊跃参加!”

诗谜书于灯,映于烛,列于通衢,任人猜度。

红纸上用墨写就了谜面,悬在红绳之下,灯笼挂在头顶,抬起头来,罗黛汐看到了一张,其上写着几句话:南吴双会丽人偎,关北花扬点点飞。妍女羞藏无可觅,遥观水卧叶舟回。

罗黛汐当即找到白面小生报出答案:天天开心,小生笑着将繁缕花双手递上:“恭喜夫人!”

戌正时分,南宫翎带着罗黛汐准备回宫,却没想到这个时候在人群中突然蹿出了几个作寻常百姓打扮的人,手持刀剑二话不说上来就乱砍。

一直隐藏在背后暗中保护帝后的玄卫当机立断,即刻飞身而出与刺客打斗了起来。玄卫受过严格训练,剑法凌厉,被其砍中的目标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时间,就咔嚓一声,被一剑割伤,鲜血瞬间飙了出来。

普通老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顿时被吓得尖叫起来,一边跑一边大喊着:“杀人了,救命啊!”

场面一度混乱,人群拥挤作一团,罗黛汐死死地攥紧了南宫翎的手,以防被人流冲散。

刹那间,一抹寒光惊现眼前,说时迟那时快,罗黛汐猛地一把抱住了南宫翎,连手里的荷花灯掉在了地上也未顾得上。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吾皇万岁万万岁!”众人皆匍匐在地跪拜。

罗黛汐满含笑意地看着南宫翎:“陛下,我们终于安全了。”下一秒却突然栽倒在了他的怀里。

南宫翎抬起扶着罗黛汐的手,这才发现手心处沾满了鲜血,他立刻抱起皇后:“回宫,传太医!”

南宫翎将罗黛汐抱回了元和宫,将她安置在自己的龙榻之上。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身负重伤,箭矢离她的心脏仅有半寸的距离,稍有不慎将伤及肋骨。好在娘娘福大命大,这才捡回了半条命。不过还是要分外注意的,娘娘能不能醒来就端看今晚了。”李太医跪拜在地。

南宫翎坐在桌子旁边,面容晦暗,任谁都不知道他此刻心里面在想些什么。

李太医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帝的脸色,生怕他下一秒暴起便将自己砍杀当场。

良久,南宫翎终于开口:“退下吧。”

李大医如获大赦,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

南宫翎一夜未睡,一直守在罗黛汐的床前,他面色复杂地盯着这个相识不足两月的皇后。

天蒙蒙亮,罗黛汐还是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按太医所说怕是再不能睁开眼了,南宫翎不由心情沉重,无奈之下,只得唤来张公公为自己更衣,换上白纱帽服上朝。

今日整个朝堂分外压抑,皇帝尤其面色不善。

有不怕死的大臣开口吹捧道:“陛下,臣听闻昨天晚上帝后遇刺,皇后娘娘为保护陛下而被歹人重伤,皇后此举乃情义之至,天地可鉴哪!”

这个时候,辅政大臣林彦昌提议:“启禀陛下,家有小女,芳龄十五,自幼与家父研习医术,何不妨召她进宫一试?成,皆大欢喜;败,则治我林氏之罪!”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是啊,这林氏世代行医,家中医馆无数,况且林家老太君医术精湛,其小孙女也必定身怀绝技,叫上她肯定没错。”

南宫翎听闻,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他大手一挥:“准奏!”

第二日,林沅玲便来到了宫中,她为罗黛汐施针,皇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转了起来。

随后,林沅玲屏退了左右,谁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医治好皇后的,只知道当日未时三刻皇后便醒了。

罗黛汐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一个容貌迤逦的女子,便好奇询问她是谁。林沅玲向皇后解释了前后的因果缘由,罗黛汐笑了笑,喝了药之后便又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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