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班黑板报每学期一更新，高中两年，出黑板报是霍凯开学的头一件事。今年特别，暑假期间，时跨七、八两个月，第三十二届奥运会在美国洛杉矶举办，中国军团出道既巅峰，狂揽十五金！消息传来，举国欢腾！
霍凯如何能忍？翻墙进校园，不顾看门大爷喝止，闯进教室更新黑板报。
“嗯，小子，金牌画得还蛮像！”虎视眈眈的大爷评论着，“银牌、铜牌一样了不起，怎么不画？”
“黑板小，装不下，还有好多内容呢！”
“换大的，我那有！”大爷的口气不容商量。
收发室有块大黑板，俩人把晾晒的豆角干、茄子干划拉到一边儿，气喘吁吁抬上楼。教室后墙的钉子挂不住大黑板，那就倚墙戳在地上，霍凯蹲着创作。
大爷又下了一趟楼，带着奥运军团凯旋的实况转播回来了，找张书桌撂下收音机，摆开干豆腐丝、五香花生米美滋滋喝上了。
身后的喧闹不是干扰，反而同频共振，亢奋状态下霍凯一气呵成。
“大爷，行么？”霍凯问唯一的观众。
“怎么不行，谁敢说咱不行？！”大爷微醺了，斟满一盅递过来，“举国同庆，小子，你也来一口！”
“哦？”霍凯犹豫着接了，一抑脖火烧火燎下去啦。
“好小子，行！”
“谁敢说咱不行！”霍凯咧嘴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大爷也笑，露出栅栏门似的一口烂牙。
陶陶然的，一老一少下楼，霍凯：“大爷，那黑板——”
“不是个事儿，改天我挂上！”
酒后答应的事，大爷忘了，毕业班提前半个月开课，那块黑板在地上戳了一个半月。十一后，黑板报要再出一期了，三十五周年大阅兵。
霍凯赶午休更新黑板报，身后一圈同学围观，七嘴八舌。
“头，你这正步走——画得差点意思！”宋超说。
霍凯也觉着，擦了重新画，“这回呢？”
“越改越完！我说，你怎么就画不出李宁腾空一跃的气势呢？”
“你说上一期呀，我那时魔怔啦！正在放暑假，我是翻墙进来更新黑板报的！”
“啥意思，头？在你这儿，大阅兵不如奥运会来劲呗！”
“少扣帽子！我的意思：这一回是老师布置的任务，所以主观能动性差些！”
“画这个吧，持枪立正的！静态好画！”海蓉也蹲下，展开一张彩色号外，单手擎着。
霍凯眼睛一亮：“嘿嘿，关键时刻来匹马！”
海蓉神色未变，可是心中酸楚：他小子这么轻慢的一句话回报我么？高老师颈椎病犯了，忘了提前布置，他小子马大哈也忘了，还好我料定国庆阅兵这么大的事件，学校一定会要求新出一期黑板报的。就默默为他收集素材，十月二号一大早抢到这张号外。
好在霍凯又及时补了一句，“不是你，我真要抓瞎啦！海蓉，你总是这么精准、到位！”
海蓉笑了，怼了他一拳，悄悄问：“你呐，精准到位么？”
看着并排蹲着窃窃私语的俩人，同学们笑得意味深长了，宋超撇撇嘴：“看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的，说什么来的！”
哐当一声——
教室前面，两名男生打闹不小心撞歪了讲台，教学用幻灯机摔地上。蹲着的霍凯闻声回头，可看见的都是同学的腿。
霍凯要站起来，给宋超按住了，他回头冲闯祸的俩男生连连摆手。他当然是好心，可事情往往是他这样的滥好人掺和下，滑向不可收拾的。
这幻灯机下午第一堂课就要用的，上课的是又美又飒的于老师，同学们都喜欢她，她对二班也格外用心。霍凯身为班长怎么也要有个交待的。
“谁干的？这是谁干的？”霍凯巡视教室里的同学，“自己站出来，别让大家背黑锅！”
闯祸的两名男生各自回到座位，低下头不敢与霍凯对视。
宋超还在做滥好人：“反正你没看见，全班同学都能证明，就别问啦！”
这明显是个馊主意，纸里包不住火！可班长的威信是怎么建立起来的？老师树是你一方面，学习好不过加分项，遇事护着本班同学才是最主要的。宋超的话等于把霍凯架到全班目光汇集处，炙烤！
笃笃笃，走廊里于老师脚脚步匆勿，九个毕业班，她接手四个，每天五六节课，时时刻刻都在赶，工作超负荷，可她斗志昂扬。上课铃响，霍凯还在犹豫，于老师推门进教室。
“Stand up！”霍凯喊。
“Class begin!”于老师声音亲切柔和。
“Good morning,teacher!”同学们回应。
于老师拿出一叠精心准备的幻灯片，却发现幻灯机坏了，抬起头：“这是谁弄坏的？谁弄坏的？”
教室里鸦雀无声，气氛好不尴尬沉闷。
于老师恼火，“班长！班长！”
霍凯硬着头皮站起来。
“怎么回事？谁弄坏的！”
霍凯局促地低着头：“老师，我，我没看见。”
于老师诧异：“没看见？你不在教室吗？”
霍凯尴尬：“在，老师，那个——我我真没看见！”
于老师是今年初入职一二六中的，教委试点的第一批竞聘上岗。适应了一学期，因为专业能力强，工作耐心细致，单身没有家庭拖累，校领导决定要她接手毕业班。
带毕业班苦、累，但出了成绩看的见摸的着。作为师专高才生，她对自己的业务能力有信心，作为竞聘上岗的忧胜者，她柤信自己的扛压力。
一个半月摸爬滚打下来，累是真累，可分管的四个班成绩肉眼可见地提升。若说年轻的女教师还有什么不满意，那就是在学生中的威望不足。可这得慢慢来，没有捷径的。
今天班任请假了，就有人把教具弄坏了！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班长霍凯吞吞吐吐隐瞒实情！为啥，不就是我这新老师没有威信么？换班任高老师敢么？！
霍凯低头躲避于老师的目光，海蓉却敏锐觉察到那两道目光闪烁了一阵子，多出了一些让人不安的东西，尽管说不清那是什么。
“霍凯，抬头！看着我，看我眼睛，说，谁弄坏的？”于老师的声音冰冷了。
“老师我确实没看见，当时我背对讲台出黑板报——”
“那么大个东西摔地上了，你听不见么？不回头看看么？”于老师敲着讲台，“是不是班任高老师来了，你才肯说实话呀！”
这是威胁了，甚至可以理解为羞辱，霍凯梗起了脖子，海蓉见事态要恶化，连忙站起来解围，“老师您看那黑板是戳在地上的，班长要蹲着出板报——”
“我让你说话了么？坐下！给我坐下！”于老师深感被冒犯了，班长包庇闯祸的同学；同桌站起来帮腔；全班都默不作声；你们拿我这新老师当回事么？！
遭到于老师厉声呵斥，海蓉心说要坏：霍凯必定为我怼回去的，赶紧拉他衣角，可霍凯还是冲口而出了，“高老师绝对不会像你这么武断的，她一定耐心听我们把话说完！”
公然在课堂上顶撞我，还是高三二班！年轻的女教师第一情绪不是愤怒，而是——伤心！白眼狼！一群白眼狼！我早七晚九每天工作十几小时，倾注在你们二班的心血尤其多！你们就这样报答我么？巨大的委屈汹涌而来，一举冲垮了超负荷工作拉伸到极限的意志力。
泪水夺眶而出的瞬间，于老师抢先一步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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