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罚性停课一星期，怎么安排这从天而降的六个八小时呢？说八小时而不是更多，是因为父母上班这段时间才由霍凯支配的。对于鞭长莫及的这八小时，母亲弄来了一大摞参考书，练习册。好吧，分两小时给它们，每天还有六小时可支配。
赫尔曼*沃克的《战争风云》霍凯初中就读完了，姊妹篇《战争与回忆》向往已久。就是它了，一百万多字，六天六个小时，或许还能多挤出点时间。嗯，应该看完了。
自从霍凯上高中，霍工在杜会计强烈要求下再不买闲书回家啦。
嗯，事情不大。动力电影院，是三大厂职工俱乐部的附属之一，另外还有棋牌室、歌舞厅、图书馆。霍凯特意赶午休时间熟门熟路绕到俱乐部后身，推开一扇厚重的木门，这门年久失修下沉了，一顿一顿啃着地面发出吭吭吭的声响。
一进门是长长的走廊，离门最近的窗口探出一张圆脸，脆生生说：“休息了，下午一点来吧！”
“我找惠阿姨。”惠这个姓少见，霍凯连名都省了。
“找惠姨呀——”借阅窗口后的圆脸女孩要指路。
“哦，不用不用，这里我熟！”霍凯穿过走廊推开尽头阅览室。
惠姨刚刚拼好椅子要午睡，见霍凯进来有些诧异，“凯凯，你怎么有时间来这儿呀？”
“这不是赶午休来的么。”这位惠姨在老家属楼跟霍凯家对门住了十四年，霍凯拿她当亲姨。
“有事？”惠姨问。
“借书呗。”
“啥，浑小子？高三啦，还有时间看闲书啊！”
“给老师借，体育老师！战争与回忆。”
“哦，这样啊，”惠姨冲走廊喊，“小魏，小魏，七号架子，第三层找战争与回忆，不用办借阅手续，拿来就行。”
圆脸女孩儿脆快答应了。
霍凯环顾阅览室，多少时光留在这儿了，高中以前的寒暑假这里是他的“托管班”，每天背着书包拎着饭盒跟惠姨来，写完作业报刊杂志量大管饱……
老家属区的八十五栋，六十年代中期建成，同时煤气入户。那时三大厂自有煤气站产能达到设计峰值足够工业使用，有余力供应家属区民用了。自有煤气站稀奇么，告诉你：三大厂还自备发电厂，自备炼钢高炉呢！
这栋筒子楼四层，大走廊一个单元门，霍凯家二楼七号，惠姨家二楼十六号，住对门。家家用上了煤气灶，走廊里相对不那么拥挤，用不着对门两家人错开时间生火做饭了。小霍凯基本是妈妈做的饭，和惠姨做的饭混着吃的。
小时候爸爸经常外地出差，总会有同事求爸爸帮忙捎些东西。当初三大厂援建者来自五湖四海，南方人多，上海人尤其多，捎回一些家乡土特产，如茶叶、腊肉什么的，聊解思乡之苦吧。还有人现实一些，捎的多是绸缎被面、的确凉衣裤等，滨江是重工业城市，当时商品流通不畅，这些生活必需品很紧俏的。需要说明：同住家属楼，邻居和同事没有截然区分的。
爸爸用小本子记下了这些托付，抬头笑着问霍凯：”儿子，你想捎点什么？”
“我要大白兔奶糖！”
“就知道吃！”妈妈宠溺地揪了下霍凯的耳朵，“你是大孩子了，今年九月就要上学啦！”
“嗯，那我要——香橡皮！还有，秋红姐姐那样软的文具盒！”
“文具盒不是铁皮的么，怎么还软的？”爸爸不解。
“新产品，泡沫塑料的。”母亲替霍凯描述。
“对对，谁都没见过那样的文具盒！爸爸，爸爸，秋红姐姐说还有三层的呢！我要秋红姐姐也没有的三层文具盒！”霍凯搂住爸爸胳膊蹦跳着，想象入学时同学们看见自己文具盒时的惊奇表情。
“哎呀，那种新玩意儿爸爸不敢保证能买到，尽量吧！儿子，你还想要什么？”
“嗯，我还要——”霍凯放开爸爸胳膊托住腮帮。
“好了好子，爸爸带的东西太多了！”妈妈打住霍凯。
转过天爸爸就走了，霍凯恍惚记的那是开春时节，幼儿园院子里的残雪尚未化尽，小朋友还穿着笨重的棉猴儿。后面的事就是霍凯在大人们的零言碎语中拼接出来的了——
南方一行，技术员霍海川辗转三座城市，自购和代购物品积攒了四个大旅行袋！两个旅行袋用毛巾系好，一前一后搭在肩上，再用一条毛巾横过胸前系牢了，保证挤火车也不会掉落。总共四个旅行袋，霍海川就这样驮着两个拎着两个，由此行最后一站杭城，返回滨江。
那天杭城下冻雨，路面又湿又滑，霍海川起个大早赶火车。正当他过马路的时候，一辆帆布篷中吉普为躲抢行的机动三轮急刹车，四轮驱动的吉普车前轮刹住了却原地打旋！这一旋殃及三个路人，一人被撞飞脑袋磕在道牙子上，红的白的流淌一地！一人被撞倒，七窍出血生死不明。霍海川离那辆疯狂吉普最近，也是最先被撞飞的，可是驮在肩膀上的两个鼓鼓囊囊的旅行袋救了他：胸前旅行袋装着三双新鞋，十数包龙井，缓冲了撞击力；背后的旅行袋塞满羊绒衫、绸缎被面，的确凉上衣什么的，他也飞向道牙子了可头是悬空的！
万幸！实属万幸！住隔壁的田奶奶常念叨：小霍呀，是全楼的邻居保佑你呐！你那旅行袋里为邻居们捎了好多东西！爸爸说：大娘，现在不兴迷信啦！田奶奶说：啥迷不迷信的，反正我就信好人有好报。
霍海川被送进医院七点四十左右，左小腿骨折需要手术。三大厂驻杭城办事处的屠守国八点十几分赶到，代替家属签字看着他推进手术室。所谓办事处就是杭城某机械厂招待所的一间客房，因为三大厂与该厂多有业务往来，专设一人常驻方便业务对接。实际上这是个可有可无的闲差，屠守国情况特殊因人设职，怎么干，干多干少就看各人良心了。
等霍海川推出手术室，屠守国安排好了又急忙地给家里送信儿，拍电报肯定来不及了，打电话！
滨江这边接到电话时，厂里早就下班了，工厂总机把电话转到总值班室，就听杭城办事处那边说：材料研究所技术员霍海川杭城出差遇车祸，小腿骨折做了手术正在康复中，他家住八十五栋二楼七号，爱人杜晓言在财会科工作……
杭城到滨江数千里，电话不知经过几番中转，通话效果不好，声音飘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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