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守望相助

工厂值班室派人骑自行车到家属区,先找材料研究所和财会科的领导,汇齐了才去敲八十五栋二楼七号的门。霍凯这时刚听完广播小说“闪闪的红星”,正跟妈妈洗脸洗脚准备上床睡觉。

来自杭城的噩耗惊得杜晓言踩翻了水盆,一时六神无主,只会一遍遍问:“咋办呢?咋办呀!”

家属楼里开门过日子,一家有事就是大家有事,对门的惠姨赶过来抱住抖做一团的杜晓言,安慰:“小杜,小杜,别慌!听领导的,厂里会把这事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对对,”财会科领导接话,“小杜,单位批你公假!明天你先进厂跟研究所领导去总师办请款,这种情况通常是一百二十块钱,和五十斤全国粮票,手续拿过来我马上批给你!还有,明天上班我再跟科里的工会组长打个招呼,互助会账上有多少钱都借给你!穷家富路,多带些省的临时抓瞎!”

领导的一番周到安排给了杜晓言极大信心,稳住心神的她问:“我什么时候能走,火车票可不好买!”

“在咱三大厂没有难事!”财会科领导也不算口出狂言,“明天你厂里的事办完,拿我的条子去火车站找老范,跟他说要最早的一趟车!要卧铺!哦,带孩子去么?带孩子去的话要下铺!”

研究所的领导伸手与财会科领导相握,“哎呀,这本来是我们研究所的事,结果给你们财会科安排得明明白白!行,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那什么,小杜啊,拿到火车票赶紧通知研究所,所里派人送你们娘俩去火车站!”

第二天中惠姨来幼儿园接的霍凯,因为妈妈赶着下班功夫进厂在食堂排队买些馒头、烧饼准备路上吃。

“凯凯,你们娘俩要坐三天两宿的火车呢!滨江没有直达杭城的列车,你们到上海中转的,你一路上要听妈妈话哟!”

霍凯仰着小脸,心被上海这俩字钩去了,听爸爸说那是全国最大的城市很好玩儿的。可爸爸不在谁领我玩儿呢?唉,爸爸给小汽车撞了,腿都撞折了,一定很疼吧?爸爸的腿会好么?腿好了还能跟我玩开飞机么?还会玩儿飞机撞山么?

开飞机是霍凯三四岁时最喜欢的游戏了,他高高地骑在爸爸脖梗儿上,小手与大手相握,胳膊张开像飞机的翅膀——

爸爸喊道:飞行员准备好了么?

霍凯:准备好啦!

爸爸:不对,要回答,准备完毕!

霍凯:准备完毕!

起飞!爸爸在楼前空地上迅跑,还不时左歪一下,右栽一下,前俯一下,后仰一下,惹的霍凯惊叫连连欢笑不断。“飞机”跑得太欢“失控”啦,冲着一棵大树撞过去!总算爸爸及时“刹住”,但故意身体前倾让霍凯的脸贴上树干,同时叫着:轰——飞机撞山啦!

霍凯在爸爸肩膀上颠着小屁股乐得嘎嘎地!爸爸,爸爸,再来,再来一个!

飞行员准备好了么?准备完毕!起飞!如是三次,爸爸累得通身大汗,妈妈出面干预了,“好了好了,看看谁家像你们爷俩这么疯的?下来吧,凯凯,爸爸累坏啦!”

那个时候,每家都三两个孩子,更多的也有,兄弟姐妹分享父亲的爱,很少哪个得爸爸独宠。

霍凯回到家,见妈妈收拾了吃的穿的带的,装进一个大提包,两个背包中,检查一下没有遗漏了,跟儿子说:“凯凯,今晚咱们不听‘闪闪的红星’了,好吗?早点睡,明天要起大早呢!”

霍凯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上床了,自从昨天妈妈得了爸爸受伤的信儿脸上就没了笑模样,还偷偷地抹眼泪,他不想再给妈妈添堵。

霍凯是给闹铃吵醒的,他迷迷糊糊翻身起来,见妈妈那边被子都叠好了。门开了一条缝,透进走廊里的灯光,也透进说话声——

“惠姐,这大清早的您还给我们包饺子!”妈妈说。

“正月十五包的,没吃完一直在窗外冻着!上车饺子下车面,有讲究的!”

“这,这让我怎么说呢——”

“哭什么呀,小杜,再大的事有厂里兜底,有邻居们帮衬都不用怕!”惠姨的声音。

“嗯,惠姐我不怕——”

“有一件事小杜,你要特别特别注意:火车上鱼龙混杂,火车站更不用说了,拍花的就好在这些地方拐小孩儿,凯凯你千万千万要看住喽!”

“嗯,惠姐,我一路牵着他不松手!”

“还有,钱要揣好了,零钱跟整钱分开揣——”

“嗯!”

“来来来,饺子出锅了,拿碗筷准备吃啦!”

端着热腾腾的饺子推门进屋,杜晓言发现儿子已经打开了灯,被子刚叠好,正在笨拙地自己穿衣服,瞬间泪崩!她撂下饺子一把搂住儿子:“我的宝贝懂事啦!懂事啦!”

研究所的小赵叔叔,和住三楼的立军哥哥先后到了,他俩都戴着羊剪绒棉帽子,穿着军绿色的扎趟棉袄、棉裤,翻毛大头鞋,两只棉手闷子一根绳栓了挂脖子上。

“哟,没吃吧?”杜晓言起身添了两副碗筷,“来来,刚出锅的饺子,快趁热!”

立军哥哥习惯了家属楼的百家饭,不客气地坐下,小赵叔叔才认识拉不下脸儿,杜晓言硬按他在自己位置上坐了。饺子不够四人吃的,她拉开挎包拿出食堂买的烧饼、馒头,又去走廊点着煤气,有惠姨帮着忙活,一会儿就端了两碗热汤进来。

小赵不再见外,学了立军敞开棉袄露出里面藏蓝色劳动布工作服,就着热汤啃冷馒头,偶尔在女主人推过的盘子里夹一个饺子送进嘴里。

小赵叔叔是退伍兵,身体杠杠的,立军哥哥身体看着行,实际上他在兵团插队,得了严重肾病返城治疗。霍凯母子坐的这趟车,五点零五进滨江站,五点二十发车,而途经动力路的公交头班车最早也才五点发车,所以小赵叔叔和立军哥哥每人一辆二八加重大国防,驮着娘俩去火车站。

妈妈坐小赵叔叔的车后货架上,霍凯坐立军哥哥自行车大梁上的儿童座椅,大提包捆在后货架上。路灯下小赵叔叔看表——

“差八分四点,我们必需在一小时内赶到火车站,有信心完成任务吗?”小赵叔叔退伍了,可还是当兵时的做派。

“没问题,走着!”立军哥哥率先蹬动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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