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自由轮满载着睡意蒙眈、宿醉初醒的水兵,横靠上美国军舰“诺思安普敦号”舰舷时发出当当的声响,有一位矮胖的上校穿着一身雪白制服,一个箭步跳出来,跨上舷梯。那艘重型巡洋舰系在一个浮筒上,在珍珠港内,随着港外涌进的涨潮漂动着,灰色的舰身和大炮被初升的太阳蒙上一层粉红色。
熟悉的文风,亲切的翻译腔扑面而来。更让霍凯入坑的,本书选取珍珠港被日军偷袭后,主角临危受命担任“诺思安普敦号”舰长为切入点,娓娓道来。赫尔曼*沃克不愧是写二战的大家。
《战争与回忆》上下两册,一千二百多页,足够充实停课的一星期了。不过,一定要藏好,不能让老妈发现。
杜会计不好糊弄,布置了作业一定检查的。高三没有新课就是复习,今天六点半到十一点半这五个小时,霍凯快速刷了数学、物理卷子各一套,又刷了高二高三的英语卷。后刷的两套压在练习册下,只给老妈看先前两套。
“就这两套么?是不是少点?”老妈问。
“哦,下午我背单词、句型了,您知道的:我英语短腿!”
“嗯,高考越来越重视英语了,还有九个月抓紧补上短腿!”
“嗯嗯!”霍凯连连点头做乖宝宝状,有了这话刷过的藏起来的两套英语卷子,就派上用场了。这样明天一整天就可以放开看战争与回忆。霍凯告诫自己:以后每天就做两套卷子,千万不能冒高!这可不是前面赶工期,后面会轻松的事,而是上了台阶就下不来了,题是作不完的。
母亲去做饭了。父亲晚回家属于常态,从前是加班,现在是学习?准确说是学以致用。
那设备三大厂没有,霍海川要等人家下班了,横穿整个市区去哈军工借用。对,就是那个五十年代碾压清华、北大的哈军工!因为中苏交恶,它分拆出十一所大学迁往内地,其中最有名的叫国防科技大学。唉,说多了都是眼泪啊!支撑滨江市地位的台柱子就这么折了一根。
每次从哈军工回来,父亲书包里塞满两样:一种是两指宽的黑纸带,一种是手掌宽的白纸带。黑纸带上打孔,似乎遵循着某种规律并不打满。霍凯好奇,父亲尽量用通俗的语言讲解:黑纸带工作时很像磁带转动,只不过磁头的位置是一盏灯,打孔的位置灯光漏下去了,机器读做1,没打孔的位置机器读0,010101你爸我用二进制语言给机器下命令。父亲又展开白纸带,看,这些010101是机器回复的结果。
什么机器这么神奇?霍凯问。
电子计算机。父亲回答。
毕业班七点放学,霍凯赶到校门口还不到六点,正是云霞满天时。攀着学校院墙的栏杆,他望着西天云蒸霞蔚入迷了。
“霍凯,你怎么在这儿?”身后有人叫。
霍凯闻声回头一见那人,身体贴了院墙站直,“于——于老师!”
“哦,别紧张,我只是路过。”于老师表示和解地笑笑。
“那什么,我拿今天的测试卷子。”霍凯尽量显得不紧张。
“噢,今天我归纳了几个容易出错的句型,你回去要重点复习!”
“嗯!嗯!”霍凯连连点头,又小心翼翼问:“于老师,您不生我气啦?”
“你说昨天的事?这个么——有可能老师真的冤枉你了!”
霍凯面露惊喜,“宋超承认了?”
“这关宋超什么事?”
“不是宋超?那您怎么知道,知道我冤枉?”
“嘿,你都要跳楼自证清白了,一定是冤比窦娥喽!”于老师语气里带了调侃。
霍凯知道于老师真的放下昨天的事了,摸着脑袋傻笑。
于老师又说:“事情总会过去,一星期后你又回来上学,但是这个教训要牢牢记住:不是什么人都会公平对你的,也不是什么事都会水落石出的,校园里是这样,社会上更是这样!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看见的,很少有人耐心听你解释。这是一件让人沮丧又无可奈何的事!”
于老师的话说到霍凯心坎儿上了,他静等于老师给出一个解决之道。
“让你失望了,于老师这里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年轻的女教师苦笑摇头,随即变得严肃了,“但你昨天那种解决办法,绝对是最糟糕的!耍小聪明激怒本该全力争取的周校长,拿自己的命当赌注把周校长、你的班任高老师,更包括我架在火上烤!那时我就在操场上,还以为你要跳楼!当时吓的,唉,不说啦!”
“霍凯,如果是在职场,你这一连番举动等于把我们三个彻底得罪透啦!好在这是校园,校园里犯错你付出的代价远小于社会上。可你早晚要走向社会的,那时候你再任性地放纵自己,就会知道社会将怎样残酷报复你啦!”
“做情绪的主人而不是相反,这是于老师从昨天那件事得到的教训。霍凯,我们一起吸取这个教训,能做到么?”
于老师走了,把一个沉重的话题扔给霍凯。
七点整,九个毕业班的学生乌央乌央出了教学楼。最前头的,竟然是只晒网不打鱼,偶尔来学校冒个泡的王卫东。
“月亮打西边出来了,”霍凯夸张地仰脸望星空,又低声说:“不知道你来,东西没带。”
“哈哈,霍凯,还是你会玩儿,校长都给你整懵了!牛逼战士!服了,真心服了!”王卫东还是一贯的大咧咧,也低声答:“还啥,就当哥们一点心意!”
“我那点作死的事你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够灵通的!”霍凯又低声说,“这哪行?说好借的!”
“宋超说的呗,他还说你晚上肯定接海蓉,不为见你一面儿我早走啦!”王卫东低声答:“咋不行!看不起我?”
王卫东这话应该是真心的,他来学校基本是冒个泡就走的,今天非要等到晚上当面表达钦佩之情,霍凯还是挺感激的。
“咦,宋超呢?”霍凯岔开话。
“嘁,这小子知道自己不仗义,远远见你在大门口,闪啦!”
霍凯心里一暖,王卫东是第二个为自己报不平的。但是呢,自己也不是全然无辜。海蓉早上提起这事,霍凯回顾了一遍当时情景:宋超的言行不过是干扰了对闯祸俩同学的追查,是自己的犹豫不决最终坏了事。
海蓉出来了,王卫东跟霍凯又聊几句才走,他在一0六站台看见了宋超,忍不住数落,“敢做不敢当!多大点儿事呢,你认下了能咋地?这下好,全班都知道你不仗义啦!”
宋超闷头不吱声,他不但对昨天的事说不清,对三大厂的同学,不,对三大厂都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因为他也曾是三大厂的子弟,截止到小学三年级。
那年九月,自豪地升到三年级的宋超跟同学一起群嘲刚入学的新生,“一年级的小豆包,一拍一蹦高!二年级的小辣椒,辣死小豆包,三年级的大菜刀,切了小辣椒!”
正笑着闹着,老师冲宋超招手:“快收拾书包,有车在校门口等你。”
宋超晃了一眼,真有辆大解放在校门口停着。嘿,等我的?!三年级小学生兴奋得满脸胀红,麻溜儿回教室收拾了书包跑出来,还不忘一路显摆:看见没有,门口大汽车接我的!
等在子弟校门口的还有神情呆滞的母亲,和五年级的哥哥宋勇,而父亲宋春新跟大包小裹还有家俱们挤在后面货厢里。等女人和孩子进了驾驶楼,司机面色冷峻地发动汽车。
三年级小学生感觉不对劲了,怯生生问:妈,咱们去哪呀?
泪眼汪汪的母亲,嘴唇哆嗦一阵闭得更紧了。身旁的哥哥怼了宋超一下,他不敢再问了。车出家属区上动力路,过大庆路交口再前行转上通往父亲老家南站镇的省道215,也就是后来的通乡路。全家每年回父亲老家南站偶尔坐火车,多数坐进城送菜的拖拉机回程。这回怎么了,专有一辆大解放拉着全部家当。搬家么?
宋超天真了,这是清理工人阶级队伍,遣返原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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