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假期匆匆而过，毕业班的学生们踏着残雪和鞭炮碎屑上学了。
海蓉也步行上学了，父母原本备下了一天三毛的乘车钱，只是她把这笔钱派上了别的用场——攒够一个月等霍凯生日给他个惊喜。俩人的生日都在四月，海蓉上半月双鱼座，霍凯下半月白羊座。
三毛钱车费，一个月八九元，这对大部分家庭是个不小的负担。一元五的学生月票，就带有公益性质，只是现今公交公司追求经济效益，不想承担这一功能了。
教委与公交公司沟通，公交方面的答复：车组承包，司乘人员收入与公司效益挂钩，这是改革的大方向，不可动摇。但落实到具体情况上，我们可以做些微调。
改革已成浩荡之势，教委不想站在对立面上，学生的利益只好退让了。
途经一二六中的有八路、十九路公交汽车，一0六路公交电车。公交公司的“具体情况微调”就是在每台车上挂了块牌子——高峰时段谢绝学生月票。就是说非通勤高峰时段，不拒绝执月票的学生了。
可是这政策与承包每台车组的司乘人员利益不符，学生们不占用他们的营利空间了，可是占用他们的营利时间：一0六路电车由南站出发，总喜欢在省医院、第一百货、东北影院这些人流密集的大站多等。公交公司明令禁止这种站台等客，办法是限定往返一趟的运行时间。这又催生了甩站——
一0六路079号电车，由观江路发车，过档案馆，七0三所，车上乘客寥寥，接下来是二十四中，前门一男、后门一女俩售票员齐喊：“二十四中有下的么？有么？有么？”连喊三遍无回应，司机车速不减直向前了。利益受损者都在下面，站台上黑压压翘首以待的学生。
司乘人员与学生们没有仇，只是他们像所有中国人一样穷怕了，终于赶上了改革开放好政策，谁也别想阻挡他们开足马力奔向富裕！
前面是四十九和三十五之间的站台，男女二重唱又响起：“四十九中有下的么？有么？”这两站为三所中学特设的，甩下了能节省七八分钟，如果是公交汽车少了两个停靠积少成多还有节油奖。
再向前是东北影院、第一百货、省医院，然后沿民生路过电站路上通乡路。甩开一二六中，到五九新村是个大站，后面的大曹家、小曹家、柞树林、老烧锅、二面坡都是向阳乡一些村屯小站了。老实说，一0六路这条公交线路经济效益并不好。
——王卫东、宋超正在站台上等车，已经有三台公交电、汽车甩站而过了，远远见这辆一0六路仍然没有减速停靠的动作。
“操，学生好欺负么！”王卫东爆粗口，他摘下书包一扔，自然有人接了。
有人问，“王卫东，你干什么？”
王卫东要在三十多名学生面前露把脸，书包并不影响接下来的动作，他不过给自己造势。他抬手一指再一划拉，一二六中三年级认识不认识的学生都在内了，“一会儿车停了，管他拉不拉都给我往上冲！”
“你要拽电车弓子？危险！”有学生惊叫。
王卫东喜欢这带着惊叫的提醒，这才显出他的不凡。王卫东大踏步到马路中间，冲没有到站停靠意思的0七九号车做出停车的手势。
司机咒骂着急打方向盘，躲闪。电车贴着王卫东呜呜驶过，电车棚顶支着两根长杆，杆子顶端有导电滑块与架在半空的电缆接触，为电车供电，俗称“弓子”。弓子垂下两条长绳，为操控弓子所用。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这样的公交电车才在全国各大城市绝迹。
电车贴身呼啸而过，王卫东在车后伸手一捞，长绳在手，随后又抓上另一支手，双手用力屁股下坐身子打提搂——导电滑块与电缆脱离，迸发出一朵弧光！王卫东向旁一抖长绳，撒手！两根长杆中的一根一弹直指半空！
供电突然中断，电车像急刹一样停下。车厢内一阵惊叫，有站着的乘客被晃倒！
站台上的学生一阵欢呼，蜂拥向两个车门，那情景好像一群幼狮扑向被猎翻在地的巨象！而猎翻这头巨象的王卫东反到不着急，很有成就感地迈着方步。
电车司机纳闷，车直行没有大转弯，弓子怎么就掉了呢？他下车察看。
“他，是他拽下来的！”后门女售票员声音高八度地叫着。
司机大怒，指着王卫东开骂。王卫东惯着谁呀，当场回骂，俩人由推搡到撕打。前门男售票员加入了，变成俩人对他的围殴。
学生们开始是惊愕，继而不知所措。他们知道王卫东不对，可公交车太欺负人了！司乘人员打自己同学更不对，怎么办？帮还是不帮？他们相互传递着眼色面目不善地围上去，只差一个领头的了!
司机和男售票员感觉到形势不对，正好女售票员接上了弓子电车恢复供电，仨人上车启动扬长而去。
鼻血长流的王卫东被围在当中，纷纷有同学作业本撕纸递上。王卫东不接，抹把血，一张嘴全体都骂上了，“没一个长卵子的！一群人看着他们两个打我，我为谁呀！”
一干同学给骂的脸上发烧。
正这时霍凯、海蓉路过。霍凯拨开人群到近前，脸上怒意浮现，“怎么回事，谁打的！”
王卫东总算见到了亲人，一把拉住霍凯，边上有同学替回答了。你一言我一语，添油加醋，但是他们一致漏掉了王卫东拉电车弓子这一细节。如今霍凯在校园中已经是个传奇般的存在了，学霸又单挑过黑道老大，刚刚他在我们哪能这么窝囊！
“那辆车公交编号是0七九！”宋超最后补上这一关键信息。
铺垫到位了，就等王卫东开口了，可是海蓉不给他这个机会，扯了王卫东向回走，“太不像话了，太欺负人啦！公交公司明明答应非高峰时段不拒绝学生月票的，结果言而无信还打人，走找老师去！找学校去！他们公交公司一定得给个说法！”
到了高中，学生们顶腻歪有事就找老师，特别是挨打这样的事更倾向自己解决问题。有能耐就打回去，不管自己还是找人助拳，只有认怂了打算息事宁人了才找老师的。海蓉怎不明白这个，所以她上来就转移焦点，把王卫东个人被打转移到公交公司欺负学生上来，目标变成公交公司了，那只能学校出面了。
学生们恍悟，这才是要解决的问题呀！揍0七九那俩家伙一顿到是解气，可我们要解决的是月票乘不了车的问题。这时候不说还等什么时候，“走，找学校去！”
霍凯海蓉心意相通，怎不明白她的用意，就有意落后几步，不紧不慢跟着同学们回学校。王卫东说不出来，但感觉出事情的走向不是他想要的，可是霍凯被隔开了说不上话。
群情激愤的学生们直上校长办公室。校长震怒，电话直接打到一0六车队。
车队领导回话，如果反应的事情属实，我们一定重重处罚，还要责成打人者去学校当面道歉。同时也请学校谅解，今年是子女顶替父母接班政策的最后一拨儿，为孩子有个国营铁饭碗好多老职工提前退休，所以一线司乘人员等于是换了一茬，他们的年龄更你们的学生差不多……
校长都亲自出面，王卫东也算找到台阶了，他没少挨过打也没少打过别人，打了也就打了有什么了不起？大家散了吧。
一个多小时后车队又回话，态度不似先前那么客气了，人家调查了0七九车组：是你们那名同学拉电车弓子在先的，这对他自己对行进中的车辆都极端危险的，也是我们公交公司坚决不能容忍的！当然，不管怎样打人是不对的，我们会严厉处罚的。言下之意，登门道歉的事就免了。
大家都以为事情到此结束了，谁想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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