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砖窑的窝棚看上去一点都不窝棚，坚实的墙壁见楞见角砌得很是规整，屋顶也像模像样起了房脊。一场春雪没站住，化得稀里哗啦露出覆盖油毡纸的斑驳房顶，房檐下挂满了冰溜子，冰溜子还在滴滴答答。
“宋老板对工人不错么，白墙黑顶一座工棚，远看像水墨画！”霍凯这会儿吃饱喝足了心情大好，“就是房顶的电视天线破坏意境。”
“知道这墙是什么材料么？”王卫东献宝一般的口吻问。
霍凯凑近了看：这惨白的颜色不是刷了灰浆，应该是本色，那就是水泥喽？不对，水泥光滑没有这么粗糙。霍凯的见识有限，真不知道是什么了。
“你再凑近了闻一闻——”王卫东循循善诱。
霍凯贴上去闻，那气味极淡了可是辨识度很高，他脱口而出：“嘎斯，哦，电石！街上的小贩嘎斯灯里加一小块电石，能点亮一晚上呢！对，这是味儿，电石！”
“算你说对了，这个呢，就是电石残渣，我们这儿叫嘎斯粑粑，黏糊糊的再掺上炉灰，像干打垒一样灌进夹板中间，但不用夯实了只等着它自己干就行。干透了以后比砖比水泥都结实！这活儿我还干过呢。”王卫东连说带比划。
“这招好啊，跟谁学的？”
“你爸呗，电石残渣和炉灰都是从你们三大厂拉过来的，到南站就变废为宝啦！”
霍凯一下默不做声了，这次给父母闯下滔天大祸，真不敢想象他们听到了消息会怎样？抬眼斜视罪魁祸首王卫东，上去拧下他脑袋的心都有！
王卫东给煞气凛冽的目光一晃，不由自主退后两步，灿笑着说：“不冷么，快进去吧。”
掀开棉门帘推门一进去，霍凯好玄给屋里的气味冲个跟头！烟味、臭脚丫子味、吃剩的饭菜味、还有砌墙的电石残渣味，数种气味混合了拧成一股巴掌似的捂在脸上！
这房间有教室大，一小半给通铺大炕占了，房间里有炉灶，灶上坐着的大铁壶噗噗噗冒着蒸汽。窑工们都在炕上，分别围着两张炕桌在耍钱（赌博），外面有人进来只是牌桌边缘看热闹的撩了一眼，其他人都是头不抬眼不睁的忙活着手里的牌。
霍凯快步穿过了，用宋老板给的钥匙打开里间的门。打开灯，里间的面积有自家卧室大小，显然是办公室，一张大桌子，两把皮面软椅，一组人造革面的沙发，配了茶几。还有一架支起的简易行军床，床上枕头被褥就那么凌乱地摆放着。
这屋里空气好多了，可还是有股被窝子味儿。霍凯绕过办公桌要开窗户，发现窗户逢溜上了，他抬手撕下一条溜窗户逢的报纸。
“嗨嗨，干啥呀你！”王卫东忙不迭上前按住他的手，“咱俩今晚儿就住这了，你嫌不够冷么？”
霍凯一手在鼻子前面夸张地扇着，另一手四下一划拉。
“将就吧，我的大少爷！咱是逃犯！有这样藏身落脚的地方烧高香吧！”
霍凯刚有了“逃犯”的自觉，心里还没有做好逃亡的准备，看着床上脏兮兮的被褥他无法想像自己会躺上去，拉了椅子坐了。他抬手看表：七点半了。这时海蓉也该放学到家了吧？霍凯尽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想父母。
王卫东不见外地打开桌子上的电视机，新闻联播刚刚结束恰好正播天气预报，北京后面就是滨江了，“……今天夜间阴，有阵雪，最低气温零下二十三度……”
这都三月份了，还零下二十多度，在滨江也算罕见。逃亡又遇到极寒天气，霍凯觉得自己的运气，跟被苏联红军追杀到西伯利亚的高尔察克匪帮有一拼。
王卫东拨台，找他的“海登法师”。大概是天气原因吧，信号不好，电视里有声可是画面扭曲，最后声也嘶嘶啦啦的了，听着让人难受。
霍凯上去一把揪着电线拽下插销，“还有心看电视剧呢，你心可真大！”
王卫东抻了抻脖子，算是咽下这口气，强笑着说：“好好，睡觉，睡觉行了吧！那什么，你睡床上，我睡沙发。”
霍凯厌恶地瞥一眼满是皮屑和油泥的被褥，“别，你睡床吧！”
“行，我睡床——”王卫东拉长声，又嘀咕一句，“都什么时候了还穷讲究！”
王卫东到床前拉开被子蹬掉鞋躺上去，一会他又穿鞋下地，霍凯以为他要关灯，不想王卫东掀门帘扭开门上暗锁要出去——
“嗨，你去哪？！”霍凯有些紧张地问。出事后霍凯怨恨王卫东，嫌弃王卫东，可不知不觉地也依恋上王卫东，见他要走心里难免发慌。
“给你要件军大衣去！”王卫东老声老气地说。
王卫东从外间借来的军大衣看着还算干净，可拿近了还有烟味儿、汗泥味儿，霍凯别过脸抬手挡回去。
王卫东忍无可忍了，“霍凯，你在家怎么娇生惯养那是你爹妈的事，可现在逃亡了谁还惯着你？这点儿苦都吃不了，我看你还是去自首吧！我还是那句话：一切都是我的错！往我身上推！”
霍凯给骂得哑口无言，他一度想跳起来再痛殴王卫东一顿，可终归是没动，就那么坐姿和表情一起僵着。
“拿着！”王卫东把军大衣劈头盖脸摔过来，“这时要有个头疼脑热的，还逃个屁！”
霍凯还是没动，他只是心服口不服，以别扭的姿势维持一点点自尊。
王卫东不再理霍凯，又上床了，衣服也没脱，还用被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正在这时，外面有人敲门！王卫东腾地从床上跳下来，霍凯反应稍慢，转身暴力拉开溜缝纸还没撕净的窗户。
屋里不动静，外面敲得更急了。
“谁呀？”王卫东手势稳住就要跳窗户的霍凯。
“我！”外面答。
“你！你是谁呀？”王卫东再问。
“宋超！再不开门我扔地上啦！”
屋里俩人这才回过味，门外确实是宋超声音，王卫东离得近抢先到门前拧开暗锁。
“有病吧，你俩！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宋超撞开门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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