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了，龙江萧条一冬的建筑行业复苏了，主要是私人建房，主力的是山里的各林业局和职工。如今政策好，需求旺盛开发力度空前，各大林业局年年超额完成任务。在林业局的爷们抡开膀子干的同时，娘们也不闲着，什么木耳、蘑菇、榛子、松籽、鹿茸、山参、野味、皮毛、皮张，这些林下经济的产出迅速在小火车的终点——南站自发形成了一个大市场。
资源占尽还勤劳肯干，再不富就天理难容了，所以呢，盖房子娶媳妇种种需求都来了，直接推动了南站建材市场的繁荣。所谓人傻钱多这句话最早就是在南站传开的，它是南方装修师傅向老家拍的一封电报，完整的一句话是这么说的，“这里人傻钱多出手冲，速来！”
因为多是个人上货的散客，很少有单笔大宗交易，所以建材一条街家家都是一副忙乱景象。老宋的建材商店是第一家开的，当仁不让地霸占了“南站建材”这个名号。
王卫东和霍凯到的时候还不到八点半，老宋建材商店里里外外人人都忙翻蹄亮掌。这里的店员毫无疑问都是三姓村的人，王卫东热络地打着招呼。
“嗨，王卫东，你不是犯事了吧？昨天派出所老乔领着四个联防队员在你家蹲守到二半夜呢！”大声与王卫东说悄悄话的小伙子，左肩扛着一袋水泥，右边咯吱窝里还夹着一卷油毡纸。
“给我闭嘴！这是霍工儿子，家里独苗，别瞎说话牵连人家！”王卫东呵斥着。
“啥，霍工儿子！霍工对咱三姓村那是嘎嘎地！谁敢瞎说我第一个削他，照死了削！”那脑袋不太灵光的小伙子目光灼灼地盯了霍凯打量，同时咧嘴傻笑。
霍凯连忙点头，陪着傻笑，错开身了他拉拉王卫东衣角，问：“我老爸做啥了，三姓村这么念他的好？”
“这事你真不知道啊？”
“知道能问你么，真是毛病！快点说！”
“三姓村那两条道就是电石渣掺煤灰掺碎石铺的，比柏油马路都好，材料还不花钱；还有，好多人家的院墙、猪圈也是这玩意建的，特别是用它来建粮仓，有那股气味在，不招虫子不招耗子！这东西这么好，还不花钱，村里就有人想用它建住房，这时霍工出面拦住了，说：在工厂，乙炔发生站的工作人员每月拿最高标准的保健费，说明这东西对人体有伤害，千万不能用它建住宅！”
“哦，想起来了，我爸在部里的期刊上发表过一篇文章，说的就是工业废弃物的再利用。好像不止是电石残渣吧？还有——”
“还有煤焦油，”王卫东抢着说，“这些油毡纸就是煤焦油提炼出来的沥青做原料！”
很多建材都摆到商店外面卖了，包括南站牌油毡纸，王卫东指点着那商标说：“这个就是宋超他家工厂生产的，要是没你爸的技术他家只会烧砖！”
“我爸学的是机械制造啊，什么时候跨行搞基建、化工啦？”霍凯嘀咕。
霍凯和王卫东体格也算强壮，搬搬扛扛的做力工又不需要什么技术，干就是了。这话说早了，王卫东很快上手干了，可霍凯不行，商店到货一大解放的水泥，七八个人一袋袋卸到商店门口——
“哎哟我的大少爷，你这么干得累死！”王卫东叫停只会使蛮力的霍凯。
“没事，”霍凯喘匀了嘴硬地说，“咱哥们是军用体格！”
“你就是特种兵，这么干也的累死！看着，”王卫东做示范，“水泥袋子不用提那么高，稍提起来些就这么一悠，轻轻巧巧落地了！”
“哎呀呀，你们谁指派的呀？让霍工的孩子干力工！”正在这时，老宋回来了。
“没谁指派，我俩闲着也是闲着，帮着忙活忙活不累！”霍凯连忙替员工向老板解释。
“嗯，好小子，有眼力件见！”老宋赞了一句，“你帮着开票记账吧，听我家二小子说，你的心算在市里拿过名次呢！”
“全市第二，五位数以内的加减乘除算的比计算器还快！”王卫东抢着说。
“快点吧，你看那开票的都忙不过来啦！”见霍凯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问，老宋拍拍他肩膀，“放心吧，动力分局有好多是你们三大厂保卫处调过去的，你爸能说上话。再说，咱们的要求也不过分。”
霍凯使劲点点头，想说什么嗓子有些堵，转身去了。
实际上，开票和记账是一个动作，上面一张是记账留着，中间是复写纸，下面一张是开的票，撕下来先是照着提货付款，最终顾客做为凭据带走。
开票、记账光算得快算得准还不够，还要记住价目表。宋老板亲自教，“霍凯你看，上面这些水泥、砂石、木料、钉子、螺丝、电线等等吧，常用，优先记下来。下面这些不常用的，有顾客要货你看一眼价目表也不耽误啥功夫！”
价目表琐碎，但是总不会比元素周期表还要难背吧？一个备战高考的学生，除元素周期表还要应付英文单词、和大段拗口的古文。霍凯看个三两遍就记得差不多了，为了万无一失，他花了十来分钟把整个价目表全都死记硬背下来了。
新手霍凯“上岗”了，出道即巅峰！前面说过，个人家建房也好，装修也好进货杂，顾客自己也要拉个清单免得遗漏了某一样材料。开票记账的要答对一个顾客，往往要十来分钟，这期间力工眼巴眼望等着，他们都拿记件工资，不怕累就怕挣不到钱。
霍凯这边，顾客建材的种类和数量说出来了，他开口就报出了总价，他一样一样的记，一项一项的报，一张票子记完，累计的总价也给出来了，行云流水。
宋老板那面听得有点蒙，想问还没问的话顾客问出来了，“真的假的！学生娃，别弄错啦！”
呲啦一声，学生娃撕下了单子，“不信你自己算一遍，错了我赔你！”
老宋抢先接这了张单子，打眼一看那字迹，因为是复写的有种油印体的感觉，赏心悦目。这到是其次了，关键是不能出差错。他一项一项的念，顾客用计算器验证，结果一分钱也不差！
“老子英雄，儿好汉呐！”老宋呵呵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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