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原本是滨江铁路局东站货场,栏杆沿月台一侧圈出十来亩的长方地块,脚下硬化了地面,头顶搭了遮雨棚。后来,又紧挨着月台修建了一长溜库房。改开后,经济繁荣货场不敷使用,可周边都是民宅,扩张的成本太高,货场只好异地另建。
滨江市和兴区借用这空置的货场,把这里辟做了果品批发大市场,它辐射全省兴盛一方,和兴区的摇钱树。
果品批发大市场的带动作用让人始料未及、喜出望外,就在它门口原本僻静的一条小街,自发地形成了又一个市场。什么餐饮、粮油、肉类、水产、日杂、服装、小家电、农副土特产、花鸟鱼虫……摊贩们用手扶拖拉机、人力三轮、摩托车、自行车、扁担、抬筐把各式各样的货物运到这里,然后留下满街垃圾,污水横流、蚊虫乱飞。其他还有打架斗殴,缺斤少两,强买强卖、欺行霸市……
区里不得不出面规范了,先是清理占道,把这野生疯长的市场拆分做早市和夜市两部分,早市经营不能晚过早八点,夜市经营不能早过晚六点,白天道路必需恢复通畅。然后治理脏乱差,再然后就是工商税务登记。和兴区给街道办划下的的原则是:管不能死,放不能乱。
八十年代中期,大名鼎鼎的城管局还没有组建,这重任都落到街道办事处肩上。哦,忘了说这条小街了,街小可名字挺大,叫远东街。管辖这里的是政府最末一级行政单位,和兴区远东街道办事处。
这实在是一项重任,更是一件苦差,先说分拆早市、夜市,清理占道,人家凭什么听你的?早八点商贩们卖得正起劲呢,你说收就收了?好,你代表政*府行使权力,我不跟你硬顶,跟你软磨,街这头撵我街那头卖,你来我走你走我来。你是政*府,我是小老百姓,我没违法你能把我咋样?现在可是改革开放年代,中*央鼓励勤劳致富的!
还有更头疼的,就工商税务等一些费用的收缴。这市场商贩大体由两部分人组成,一是周边的菜农,他们肩挑手推自产的农副产品进城贩卖,这是中国最苦逼的群体,他们穷怕了,好不容易挣来的钱都串在肋巴扇儿上,拽下一枚沾着血的。二是城中无正当职业者,就是不在企事业单位,也不在集体企业谋职,当时有个名子叫个体户,听这叫法就拧巴,个体指单一,户是门内一家人,组合起来到底强调的是哪一方面,语法不通么!不得不承认当初的个体户刑满释放、两劳处置人员占相当比例,这是横惯了,破罐子破摔的一群人,他们挣的钱都串在刀尖上,敢拿放你血!
工商税务也好,街道办事处也好,甚至公安派出所对这样两群人虽然不能说束手无策吧,却也是头大叫斗!于是早期盘踞这里欺行霸市的洋大个被“招安”了,粉墨登场。对菜农,公职人员不能用的手段他没有忌讳,镇得往;对刑满释放、两劳处置那些人,他有共同语言,吃得开,他成了工商税务、卫生治安等等这些收费的总代理。这些费用的对应单位也乐得退居幕后了。洋大个成了远东街市场无名有实的包税人。
说他无名是因为他代理的那些单位,谁也不能给他一个那怕是非正式的任命,连口头上的都没有,大家心知肚明全在默契。说他是包税人而不是管理者,因为他存在的第一目的是收费,第二目的是安稳收费,第三目的是安稳地多收费,按西方人的说法,就是拔更多的鹅毛听更少的鹅叫,至于其他的只是附带了。
因为没有官方的任命,杨大个的“官职”就由着民间私封了,有叫他“街长”的,有叫他“巡长”的,反正他的任务就是早晚巡街。有他巡街,远东街市场做到了管而不死,放而不乱。
改开七年了,百姓手里有钱了,可这钱却因为产出不足或流通不畅消费不出去,有学者把这现象比喻成悬在头顶的堰塞湖。那远东街市场就是堰塞湖的一条小小破口,水流蜿蜒着寻找新的河道,沿街不声不响流淌,漫延出去四百米、五百米……
洋大个去年就有建一个办公室的计划了,只是远东街太窄没有地方,他又不想跟那些商户租街两旁的民房,就向街道办申请在果品市场划块地方。
这件事街道办常主任一直执执拗拗的,洋大个几番催促软硬兼施,最后撂挑子不干的话都说出来了,常大主任终于憋出一句话:“要是关经理同意,我这没说的!”
果品批发市场分包给十几家批发部,关经理的日隆果品批发部紧邻市场大门,也就是库房的抬头一家,也只有它的边上才有建办公室的地方。这位关经理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常主任的岳母。
原本关经理也是街道干部,知青大返城年代,她受派解决知青就业问题,占用一家街道小工厂的临街库房卖烟酒糖茶、蔬菜水果,火红时有了十来名待业知青。陆续的,这十来人各种理由离开了,比如说接父母班进国营工厂,反正什么出路都比一个大集体卖货的强。
七年,下属换了好几波,经营地点搬迁了两次,可关经理一直经理,日隆这块牌子也没换。
关经理精典女干部装束,干练的齐耳短发,藏青色列宁服,一条米色围巾,年龄看上去四十大多。她当然知道这外号洋大个的曹滨生是什么人,在从前她是断然不会答应洋大个这非份之想的,可现在——四月底她就满五十周岁了,符合国家病退的规定了。日隆是集体所有制,产权归属远东街道办,可是如今机关不得经商,她退了以后街道办不会再派干部来了。她有意让自己的小妹妹关蔷接手日隆。
果品批发后半夜三点就开门营业,小商贩批发了果品要出早市的。批发会收大量现金,如果边上有活阎王一般的洋大个镇着,总会让她安心一些。当然了,想要洋大个天天睡办公室镇场子,还得把他的对象和“小舅子”拉进日隆。
洋大个没想到关经理这么痛快就答应了,担心她反悔,洋大个不顾昨天刚下过雪,路上泥泞湿滑,一早就雇了车去南站建材一条街上料——
霍凯算账快,算账准,王卫东也替霍凯高兴,可他那张破嘴总能把好话说歪了,“霍大少爷,我觉得你就像电石残渣、像焦油炉灰,放错地方就是废物点心,放对地方就是宝贝疙瘩!”
“词儿粗理不粗!”霍凯嘿嘿笑着,等王卫东放松警惕了飞起一脚踹过去。
“哎哟,你们这对难兄难弟跑到南站来啦!行,还有闲心打闹,心够大的呀!”俩人身后一个声音慢悠悠说着。
王卫东回头,“呀,曹哥,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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