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抹也抹不净
两个数：六千八百七十六元四毛四，四千五百元整。前一个有零有整的数字，是这次和解赔偿公交公司和受伤乘客的数额；后一个数字是家里的存款。
霍海川、杜小言都是央企的干部，上没有长辈需要赡养，下仅有一个子女需要抚养，俩人婚后十八年勤俭持家攒下了四千五百元。在那个勤劳致富的过万元就能上新闻的年代，这个样的家底也算殷实了。可从派出所出来后，瞬间变成负债两千元！
宋春新宋老板仗义，主动借了这两千多元，不然夫妻俩一时间真要抓瞎了！儿子不争气，两口子恨得咬牙切齿，可真格的又不能不救他。儿子像避猫的老鼠一样，隔着宋老板直挺挺站那，看上去还是三天前的样子。杜小言几次三番想过去，有哭的心有骂的心有抱的心有打的心，当母亲的一颗心给揉搓得像一团破布。
霍海川一直拉住她，两口子商量好了，几天不搭理那小子。
霍海川和杜小言上了大发面包的后坐，宋春新瘸着腿绕过去进了驾驶室。霍凯回头看着孤零零站在派出所院子里的王卫东，嘴角努力牵出一个笑模样。王卫东却笑得很纯粹，这没心没肺小家伙！
王卫东父亲是铁道巡路工，一出去就是半个月，他的继母不要说出钱赔偿，就连做为监护人出面签和解书保证书都老大不情愿。她嘟嘟哝哝述说着自己的不易，王卫东的不孝，写下名字扬长而去，眼角都没撩一下王卫东。
霍凯父母为捞儿子可以毫不计较独自承担全部赔偿责任，而被害两方只愿意为赔偿的一方出具谅解书，那王卫东怎么办呢？
这种时候霍凯没资格更没脸向父母提什么要求了，他只好找到宋春新，“叔叔，您凑整借我爸妈两千，零头算王卫东的赔偿款。这钱我俩一起还你行么？”
宋老板搓了搓一双手，又搭上霍凯肩膀，用力捏了捏，“好小子，仗义！”回头对满脸期待的王卫东说，“记住了，你们俩这是患难之交啦！”
车开往市里，车内的四个人谁也不说话。车到五九新村，减速向路边靠，霍凯轻声说：“宋叔，停我想去学校。”
老宋抬眼看后视镜，后面的两口子不知道真没听见，还是听见了没反应，于是也轻声问，“干什么？”
“取书包！”霍凯编了个理由。
“宋超早给你送回来啦！而且你今天上午就会没事这消息，他肯定捎给你的同学啦！”
霍凯抓住了后一句话，“捎给你的同学啦”，这是特有所指么？
车停，霍凯下车前回头，“爸妈，我下车了，你们上班吧！”父母维持着商量好的冷暴力，就当没听见。老宋只好越俎代庖了，“小子，消停在家呆着吧，可不能再闯祸啦！”
“嗯嗯，绝不会啦！”
眼见车远去了，霍凯抬手看表：十一点五十三分，上午五节课十二点整下课，午休一小时十五分。宋叔他肯定宋超消息捎到。霍凯假定宋超把自己今天上午就没事的消息捎到了，她得到消息肯定会在学校门口等的，因为她相信自己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找她。为这两个肯定一个假定的不牢靠闭环，霍凯决定去一趟学校。
时间很紧，一0六路无轨电车没脸坐了，那就开动两条腿吧。霍凯急走，到小跑到狂奔，远远地看见一二六中校园了，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如果她就在门口等着怎么办？验证了俩人间的心有灵犀，我还能硬起心肠了断么？
海蓉在校园里，隔着栏杆挥手，现在十二点过五分，时间上算她下课就出教室，出教学楼，过操场才可能这时候到这里的。一个校园里，一个校园外，俩人隔着栏杆一起向大门口跑。
海蓉出了大门，两手抓住霍凯的衣领，头抵在他胸口身体微微颤动，而霍凯两手扶着她肩膀，俩人什么都不说就这么站着。
都平复了一会，海蓉问：“学校的决定你知道了么？”
“学校已经尽力为我争取了，所以我的责任只占一半——”
“别回避问题！我是说：一个被开除学籍的学生不能参加高考啦！”海蓉控制不住了，声音变得尖利。
“犯错了就得承担责任！这是最轻的惩罚了，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你要言而无信吗？说好的同上一所大学呢？”海蓉抓紧衣领摇晃着霍凯。
“那是从前的我答应你的！现在的我是另一个了！”
“胡说！一二六是半个子弟校，你爸是工厂高层，他不能出面通融通融么？”
霍凯缓缓摇头，“我已经让他颜面尽失了，以他的骄傲干不出这样的事来。而且，一二六现在是公办校，真正的领导是教委！”
“那你也可以复读哇，今年再考！”
“上复读班？”霍凯苦苦一笑没有下文了。
“你放不下高傲是不是？”海蓉一针见血，“为了我也不行么？”
霍凯沉默，脸上连苦笑也没有了。
“那你来这干什么？”
“我来就是要告诉你：只有四个月了，你现在要全力以赴备战高考！不要为任何事情，我是说任何事情分心！”
“混蛋！滚！你滚！”海蓉用力推搡霍凯，却发现霍凯借劲真的退开了，追了两步又去抓他更快的向后退去。只见笑意又出现在他脸上，一如往日地灿烂，就听他说——
“如果大学是趟列车，高考就是检票口，我相信你拿到车票了，我今天是提前送站的！”
霍凯是边退边说这番话的，在海蓉眼里真就像列车缓缓启动后，站台上送行的人越退越远！
“别走！”海蓉哀求。
“再见！”霍凯轻轻说了这句转身狂奔。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海蓉在身后撕心裂肺地喊着。霍凯没命地跑似乎在逃离这句话，直跑到大脑缺氧太阳穴一蹦一蹦的疼，才停下了。他扶着膝盖躬着腰气喘如牛，汗如雨下。
霍凯抹了一把，再抹一把，抹也抹不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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