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凯做事一向全神贯注，这是课堂上养成的好习惯，他不知道玻璃门外一男一女观察他半天了。那女的穿税务制服，梳短发，文静干练，男的斯文地戴了付眼镜，一看就是坐办公室的，俩人举止亲密。
“我的岳母大人怎么安排个学生娃以口算方式记账、开票，太荒唐了吧！？”男干部轻声吐槽。
女税务白了身边人一眼，说：“可批货的客户拿了票子并无置疑，心急火燎去提货了，说明这学生娃算得快且准。论做生意，咱俩加起来也不如我妈！”
但女税务终归是不服气，挎包里掏出一副算盘，全市税务系统大比武，她曾夺冠的。细听客户报的品类、数量，手指灵巧拨打着，可她吃亏在记不住价格，时不时要停下手瞄一眼小黑板，结果跟不上了，苦笑摇头放弃。她再看学生娃眼中带了佩服。
霍凯打发了最后一个顾客，抬眼见门外一男一女，不像是批货的，他现在嗓子冒烟，不愿意说话，目光询问。那俩人和善一笑，没说什么走了，向大铁门那边去了。
霍凯起身到水龙头下含口凉水润润嗓子，他边开票边复述内容，一路喊了四个多小时。
大铁门前，关蔷、大姐、同春正围着桌子点数今天早上的营业收入，王卫东见了这一男一女忙招呼：“常主任，嫂子，来啦。”
“忙了一大早晨，辛苦啦！”常主任客气地回了王卫东，转头问岳母：“妈，开票那学生是谁呀？”
“他叫霍凯，常哥想起来了？”王卫东抢着答。
霍凯？常主任记起来了，去年洋大个胳膊被砍折，自己曾去医院探望过，苦苦相劝压制下他报复的霍凯想法。洋大个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黑道了，不能为了一件小事坏了这么多人的大事。咦，霍凯不是一二六尖子生吗，现在该备战高考啊？他盯住一脸淡定，对账点钱的岳母想要个答案。
“等忙活完了细说！”那怕临近退休了，岳母的气场还是一如既往地强大。
常主任略有尴尬，转向关蔷没话找话，“小姨，天冷，没多穿些么？”
关蔷埋头点钱答：“还好，不冷！”在老家时这位大她六七岁的亲外甥女婿叫小姨还没什么，到了省城批发大市场，整个日隆都跟着他常大主任喊小姨，这让关蔷尴尬无比，所以尽量回避他。
没错，这人就是远东街道办事处常东声主任，身边女税务是新婚才一年多的妻子陈百燕。当今街道办最主要一项工作就是抓计划生育，俩人都不到二十八岁，晚婚可不够晚育，为响应国家号召暂时没要孩子。
关蔷、大姐、同春每百张票子捆扎成一沓，总共二十沓垛在桌子上，还余下了几张。这两万多就是今天早上的营业额了，不过批发利薄全靠走量，十二家批发部扎堆在大市场，同质竞争谁会给谁扛价呢？几轮价格战下来利润也就百分之六七啦。
按百分之百六算，每天入账一千二，月收入三万六，那是相当不错了，可这也要看日隆供养着啥。实际上日隆是和兴区的三产项目，区直属机关百十号干部群众的福利待遇，还有什么接待、公关等等一些费用全从日隆出，月收入三万实在不多呀。
霍凯、王卫东陪着关蔷、同春去存钱了，常东声两口子才有地方坐，听关霞从头说起——
“我的病退批了，月底正式退，组织上还明确表示：不会再派干部了，日隆一切全凭我安排，唯一要求就是产权归属远东街道办这点不能变。我也知道，关蔷拿不起来日隆这一摊子，可我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昨天，小曹领着霍凯找到我，说他在南站建材一条街做过买卖，账算得又快又准。我就想：算账快算账准不一定代表会做买卖，可总算一技之长吧。就决定留下他试试了，这一试你看出来了吧？”
关霞敲了敲桌子，“收款怎么到这边来了？”
“什么意思？”常东声一时没跟上岳母的节奏、
关霞提高音量，“霍凯发现点钱跟不上开票，就让收款的到力工这边，与装货的同时，这样不窝工。”
其实点钱慢拖后出货关霞这老生意人早观察到了，只是算账开票也快不到哪里去，问题不是太突出。而且先付款后提货天经地义，谁给想到把开票、收款拆分到两处呢。
“这个霍凯不简单，很不简单！”常东声夸张地赞赏着，水涨船高自然也夸赞了岳母。只是他还有一个疑问未解——
职场与商场通吃的关经理，叙述不会留死角的：“上星期一帮学生砸了一0六电车的事你知道吧？是他们电车公司的欺人太甚，霍凯和那个，呃，王卫东领头动的手！”
“那事挺轰动啊，原来他俩是主犯！那她你这是，这是——”
“家长出面赔偿，公安机关调解，双方和解了！你丈母娘是什么人，会用罪犯么？这俩孩子呢，我面对面观察：本质上都不坏，半大小子一时血勇之气闯祸了，就当是个教训啦！”
快八点了，该上班了，常东声两口子出了批发市场。门口那片泥泞已经有人照他吩咐隔一步垫上一块方砖，只是间距大些要迈大步踩着方砖走过泥泞。等开春一定把这处垫高，免的雨雪天存水成烂泥地。
上了远东街妻子陈百燕去税务所了，常主任沿街往前走，他找洋大个有话说。
远东街早市，杨大个一伙的吆喝一声比一声紧，“快点儿快点儿，收了收了收了！”
“你！你！说你呐！别人都收就你卖！晒脸是不是？再卖给你砸啦！靠！”
“什么，不是你倒的？再说一遍！拿我当傻X是不是！除了你卖活鱼的谁能倒这么多水！你特么也不看看什么天气，成冰场啦！大下巴，罚他十块钱，开票！”
这种脏话执法简单粗暴，颇有效率，沿街七百多米近千家摊贩，在谩骂、威逼下十分钟内就收拾干净撤离，保证八点前恢复道路畅通。
“小曹，小曹，曹滨生，”常主任叫了，等洋大个到近前他压低声音说，“往后收市可以适当延长些，咱们这管得太死人都跑到别处去了。”
“那——八点半咋样？”
“具体你掌握，以交管部门不反应为准，现在占道经营的地方多了，都想抢碗饭呐！”
“嗯，咱们不能太死性便宜了别家！”
“小曹啊，那霍凯给你记一功！”常东声话一转，“他以前是不是做过买卖？”
“那是，”洋大个得意，“我这眼睛看人贼准！”
“嗯，年轻人的一时冲动，本质上没什么问题就好！瑕不掩瑜么，人没有十全十美的！”
“他俩人品绝对没问题！这点我可以保证！”
“干大事的人得有肚量！你小杨肚量就不错，重用自己的仇人！”这洋大个用着顺手，不只办事处，工商、税务、城卫、交管、公安对他越来越倚重了，常东声不得不哄着捧着。
洋大个呵呵笑着很是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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