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

关于阿米莉亚先生所做的梦,我已经能想象出大半了,那是真正的史诗,虚幻而真实,在他的叙述下,一切甚至和真正的历史一般。

炮火和硝烟,我早就在影视资料中见惯了,那虚模假样的战争已经让我厌烦了,我需要真正的残酷来支撑那身为人的脆弱意志。可这场梦,几乎在冷兵器的碰撞下,在剑刺入我身旁的木头时,几近绝望的麻痹感早已让我动弹不得了。

这是帝国的扩张,无法调和的灾难。无论是被侵略的难民,因战火波及的帝国平民,反抗者们的怒火,一切都在铁骑下被碾压殆尽,一切都在恶魔的呢喃中尽归入苦难。

冥冥中出现的名字。

原本的历史书中,世界在国家的战争与调和后归入暂时的和平,至少是让我与大家都能安稳地走在街道上的和平。可在这个梦中,古城中的恶魔,泛着紫雾的沙漏,帝国一意孤行的疯狂,反叛者们最后的悲鸣。一切几乎在那一夜被压缩,千年的历史,在那一夜……

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个男人的名字,那个甚至无法用形容词描述的男人。

阿米莉亚先生的泪水与他愈发激动的情绪一同在说完的那一刻迸发,无法休止的抽泣甚至在他恢复理智后都停不下来。

望着天边渐渐落下的阳光,我的心早已在疲惫、兴奋和迷惑中反复思考了无数次了,眼前的男人,纠结是因为什么才坐在这里和我谈话的。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他向我告别了,说是第二天的同一时候还会继续交谈的。对于这样的事情,我本性不自觉地答应了,但在回到自己的清冷房间之前,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震撼感却久久未褪去。

我依旧什么也写不下去。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在黑白的细丝间,隐隐交织在角落的文字深深刻入了我的思维中——愿一切都在那家伙的计划内。

我想今夜难眠了,遇见阿米莉亚先生到现在,我的心早已成为了一个宏大故事的旁观者。我看不见未来,看不全过去,但是我就是那么愚蠢的相信着,摸索着。

什么也能做,什么也要做,什么也会去做。

很好,这是第二天在同一个长椅上和阿米莉亚先生对话了,他今天似乎有些不太一样——根据他开的玩笑来说,可能我们见面的时间只剩下两天了,接下来的故事会在这两天就说完,不过到时他也会让我好好看看被他称为伊甸的这块宝石。

“这个故事的主角要来了”阿米莉亚先生像是想起了什么,“当然也是我们与这个世界相互交融的阶段,我开始了我的工作,但是失去了一些东西。”

这是我父亲的葬礼。

在那片纯黑的地方,我看见了曾经见过的叔叔和阿姨们,他们有的在哭,可我却不知道他们在哭什么,看见无人的角落时,我的心有了安慰,但也只是缓缓走了过去蹲下。我不知道我要说什么,因为在这片环境里,无形的压抑让我如何努力都说不出一个字。

我眼睁睁看见一个黑色的大长方形箱子前摆满了花,可它们都是白色的、没有一丝生气的。

在回家的路上,在打开车门的那一刹那,一滴眼睛落在了沙发上,接着是足以淹没我的视线的泪水喷涌而出,我在那时无法压制住那份哀痛,可悲的是,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而哭泣,这是如今我都记不清了的感觉。

那天,我或许明白了死亡是什么吧,是夺走人生命的可怕东西。

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我的头发,我独自站在父亲的墓碑前,即使已经是三个星期后了,可我手里的白色小花依旧在落到地上的瞬间消失在束束煞白间。据说人死后的雨是那人的眼泪,可父亲又是为什么而哭呢?

“爸爸,今天是我的生日,开心点。”我痴痴地蹲在父亲的墓碑前,虽然我知道这是痴心妄想,可我还是多么想让他能最后一次跟我说声,生日快乐。我迷迷糊糊地意识到,今天……原来是我的生日啊。

我想这一切也许是命中注定,我父亲的身体素质在这两天快速衰弱,也许是上了年纪的原因吧,也可能是每天除了工作外还要出去谈事情吧。不过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心思思考这些了。

回想起母亲去世的那天。

母亲的身体我一直以来都清楚,常年一个人带着我长大让她的健康到了极限了,我忽而感到,死亡离我似乎又近了。

在病床边上,我捂着胸口,想凑近看看母亲,可她却表现得丝毫不想麻烦我,用温柔的语气安慰着:“我没什么事的,反倒看看你,最近累了吧。”

“没有!你不用在这时候还……”我呜咽着。

可母亲显然已经做出了坦然的心态,这是瞒不过我的,心急如焚的我此时竟也同失去父亲时一样,流不出一滴眼泪。母亲摸了摸我的头,尽力地笑了笑。

“死什么的,是解脱吧,反正我每天啊,都疼得很啊。”母亲用着最大的力气,虚弱地说着最可怕的话。

“死绝对不是解脱!人活着永远最重要,你忘了父亲的死了吗!”我看着还在逞能的母亲无奈地怒吼,她那颤抖的肌肉让我的心也被牵动了。

“孩子,有些时候,人的生命贵在生命的价值,活着太短不好,太长也不好,说句难听的,人就是应该在自己认为应该死的时候去世不是吗?对了,等我死了,把我和你父亲葬在一起吧。”母亲闭着眼睛说完这句话后,便怎么都不理会我的回答了。我眼看着母亲的脸失去了最后一点生气,那苍白的肌肤已经说明了一切。

半个小时后,坐在病房外的我从医生手里接过笔纸,淡淡地签了个字。脸颊上是早已干了的泪痕。

“他死了……”我喃喃着,“为什么……”

“阿米莉亚。”依琳娜身穿黑色长裙,为我父亲的墓前放上一束洁白的鲜花。

“你来了。”我冷冷地擦拭着眼泪。

此时的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沉浸在悲剧中无法自拔。我渐渐成为了一个独立于在场所有人之外的个体。我没办法悲伤,这里的压抑让我的心情更加糟糕;我不想哭泣,父亲不喜欢我哭,更不会想看着我为他哭;我也不想表现温柔的一面,因为我唯一的亲人离开了我。

此时,一个黑影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似乎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

“阿米莉亚?”那男人看着我。

“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自己,我是奈利德基尔伯伊德,你父亲的弟弟。”奈利向我鞠了一躬。

我赶忙回礼,即使这是我本能的反应。

“奈利叔叔,那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你问这个啊……”奈利似乎若有所思,“看看吧。”

他从怀里取出一本皮质的书册,小心翻开第一页。

那书页上分明写着一句话,直译是:罪人必须受到制裁。

罪人?我忽然抬头看着奈利的眼睛,心中不免胆寒起来。

难道我的父亲是被人谋害的?

“我明白你在想什么。”奈利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铼锲艾结晶,剧毒,少量中毒的症状和你父亲死前一样,我怀疑有人试图谋害他。”

我先说一惊,却又转念一想。我的父亲平时没和什么人有过节,为什么会平白无故被人谋害呢?

“接下来的追查就交给我吧,大学只给你批了一天假对吧,感觉回去吧。”奈利突然一转话题,搞得我不知所措,值得顺势应答下来,悄悄走到父亲墓前,为他献上他生前最爱的怀表。

听着那嘀嗒的响声,我仿佛又看见了父亲的身影,一切都是那么真实而虚幻,让我几乎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了。

等我回到学校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事了,老师派依琳娜交给我一个任务,带着新同学熟悉学校。

我望着那两个同学的资料出神,不禁念叨着:“虽然听说瑞尔共和国的法律里,军队退伍者依旧可以考大学并身入军官学院重回部队,但真正这么做的却不多见。”

等到了校门口,什姆和夏妮已经等了很久了,这二人不愧是军人出身,并没有一句怨言,而是立刻跑到我身边立正。

“啊……这个不必了,我们还是去宿舍放完东西去逛逛吧。”我尴尬地笑着。

“据说在三百年以前,瑞尔伊共和国的前身瑞尔伊帝国便有了与现在相差无几的科技水平,是真的吗?”我好奇地询问着什姆。

什姆听后,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并且是以恐怖的速度,几乎在三年内完成了一个时代的迭代,这是人类文明上前所未有的。打个比方,人们在那帝国毁灭前的十年尚且只能骑马,可在共和国建立之初,第一艘民用飞艇便试飞成功,这便是那个时代的产物。”

“还有其他的吗?”我想知道更多历史。

“还要说的话便是著名的反帝国革命了,据说当时的人们仅仅凭着钢叉和锈蚀的铁刀便一路攻陷了帝国郊区的军火库,并赶在帝国军烧毁粮仓前赶到,为大部队的伙食提供保障,随后硬生生用着几十门火炮和几百条枪打到了瑞尔伊帝国的首都。但这场战争也是残酷的,拖延了几年的时间,最终人们才成功将皇帝杀死,建立了瑞尔伊共和国。”什姆补充道,“不过按照我们现在的科技,也许真的比不过那个时代的人吧。”

“哈哈,说起来什姆,你化学应该很好吧。”我连忙转移了话题。

“是的。”什姆不紧不慢地回答着,“不过平时的爱好而已了。”

我又转头去问夏妮在部队的生活,她则也一本正经地汇报着:“每天七点起床,跑步十公里,然后体能训练,中午十二点吃饭,只能吃两分钟,虽然伙食只是些烤土豆和肉干,但在那个胡子大叔厨师的烹饪下依然有着不俗的口味。紧接着就是射击之类的训练了。”

“晚上睡觉呢?”我接着问道。

“十二点准时睡觉,我已经练成了一分钟入睡。”夏妮略有骄傲地说着。

“在大学,我们八点起十一点睡,也许能让你们的生活更好点。”我逐渐开始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满足了。

随后我便带着他们来到食堂,正在夏妮惊叹菜价之便宜时,一则头版头条吸引了我和什姆的注意。

瑞尔伊共和国首都五场爆炸案的凶手迟迟为找到,伤亡人数到达百人,虽然警方正在持续调查,可一无所获。

“爆炸案?”什姆思考着,“如果是我的话,我应该也会去随机爆破几处吧,毕竟凶手想要杀的人肯定不会现在就死了,他想要混淆视听,也许仔细看看那几处地点也能有发现?”

我将报纸摊开,细细寻找着蛛丝马迹。

“围绕着我们大学……”我几乎破音了。

“诶?怎么会。”夏妮十分紧张,立即飞奔过来加入了讨论。

“警方似乎还没有研究出爆炸物的来源啊……不愧是瑞尔伊共和国的效率。”什姆嘲笑着,“分明是特型火药吧,能快速引爆,这样就可以让凶手混在人群里假装受害者了。”

之后的几天,我们一直在思考这桩悬案,可依旧没有一条逻辑自洽的解释。我只能灰溜溜地去靶场解压。

“十环,十环,十环,八环,九环,十环,十环,九环,八环,十环。”我冷静地报着靶子上的成绩内心则毫无波澜,实则一直对前几天的那桩案子耿耿于怀。

“老板,你们武器店真的不亏本吗,毕竟瑞尔伊共和国有持枪证的很少啊,也不够你们挣油水的吧。”我自顾自换着弹。

老板听了只是微微一笑:“你们没有需求,人家政府有啊。”

我并没有回话了只是默默付了双倍的价钱离开了。

这个世界很大,装的下瑞尔伊共和国和维尔帕特群岛、大大小小的国家还有整片大陆,这个世界也很小,小到我无法找到自己的安居之所。

那一天晚上,我路过了一座天桥,看见了一个落魄的男人,就那么站着。

不存在的钟声回响着,仿佛在引起我的注意。他望着天空,不顾雨水打湿全身,不管自己浑身已经湿透,只是静静看着,他好像在看声音的源头,可那虚无缥缈的声音,哪里有源头。哀愁的眼眸没有了光泽,乌黑的瞳孔犹如吞下了一切,他透露出了可怕的镇定,也散发着让人不安的气息。

“我想死。”那男人冷静到可怕。

“我想死。”他重复着。

“闭嘴,你没有放弃生命的权力。”我忍不住插了一句。

那男人惊讶地看着我,眼泪透露着忧伤和不屑:“那你有让我不放弃的权力吗?”

我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我的精神受尽折磨了。

我曾经多次想过,缓缓闭上眼睛,想找个高地落下结束自己,可总有那一滴水顺着我的脸颊流进我的嘴里,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那咸涩的滋味彻底击垮了我的内心。我无力跪倒在地上的我发疯似敲击着地面,我始终没有勇气啊!没有勇气面对死亡,没有勇气放弃人生。

雨停了,我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家,一头扎进书房,都来不及擦干的手紧紧握着笔书写着。丝毫不顾雨水沾湿桌面,只是写着。直到夕阳落在我的眼前,那几乎有二指厚的篇章上时,我才恢复了些许理智,可那精神上的劳累也让我昏死了过去。

依琳娜和什姆找到了我,一个帮我端上一杯热茶,一个拿来毛巾擦干我的头发,我在那一瞬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直到我恍惚间听见……

我们是同样血肉发肤的人类,我们是同学,我们是朋友,我们应该互相帮助。

我缓缓闭上眼睛,睡了这辈子以来最舒服的一觉。

那一夜,没有人来打扰我,直到次日清晨我才发现,他们一晚上都蹲守在床边,单单依靠外套裹着自己取暖。

我没有叫醒他们,只是默默走开了。

让他们也好好休息吧,至少也让我再安静一下,再给我点时间平复那久久无法理解的感情。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