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严原来就是那个圆脸短发姑娘,她是镇经管站的总账。“我叫严梅,刚才对付陈斯洋那副凶样,你一辈子都不会忘了我吧?”她风风火火地自我介绍,大有不打不相识的味道。但她一句也没有问我的来历,仿佛女孩子特有的好奇和对友情的渴望,在她身上荡然无存。来到同心楼,她真如大将临阵,指点吆喝,有条不紊,满桌子的冷菜和各种饮料、酒,在她的指挥下一会儿就凑齐了。
看来,几乎每一个乡镇都有一处供当地最高政府首脑接待吃请的场所。我没想到粗陋简朴、群蝇乱舞的同心楼,竟也有两间非常雅致洁净的小餐厅,且厅名也很别致,一日“芦花厅”,一日“莲花厅”,既优雅又富有当地特色。厅内装潢也颇为精美、豪华,清亮淡雅的墙裙,赏心悦目的镂花天花板和星形吸顶灯,茶色玻璃钢旋转餐桌,柔软舒适的高背钢塑椅,连桌上的餐具——水晶高脚酒杯,仿象牙筷,折成花形的彩色餐巾纸以及古色古香,精美雅致的盘盘盏盏,都显示出眼下吃喝装备的一流水准。
郭书记还没有到。他托人带信说:党委会一开完,马上就到。还说让准备10个人的饭菜。朱秘书如得将令,到后厨张罗去了。严梅缠着我研究着菜谱上的每一道菜,同心楼的老板,一个30多岁胖得像弥勒佛的中年人点头哈腰,满脸谄笑,毕恭毕敬地守候在严梅身边。
严梅拧开了一瓶精装洋河的瓶盖,一缕淡淡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漫。我目光掠过窗外烈日下的寂静,恍惚间飘进了那个神秘的雨季。同心楼肯定是那座茶楼的前身,我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这样说。小镇的雨季,茶客一定不多,偶尔有三三两两头戴斗笠的汉子走进来,他们也许坐在楼上最阴暗的角落,将斗笠放在膝上,神秘地低声交谈几句,然后那几张半隐半现的面孔转向窗口,久久凝视着窗外蒙蒙的雨幕。或许会有一两个冒失的茶客闯上楼来,但一碰上汉子们阴鸷灼人的目光,便知趣地返身下楼。
“沁华,你怎么啦?”是严梅在问我?可我整个灵魂仍在那阴沉的雨季挣扎:“郭书记?他是大胡子吧?”我脱口而出,我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紧盯着我,尽管他的脸躲在阴影中,我仍能断定他是络腮胡子。
“谁说我是大胡子?”一个朗朗的声音传进门来,我一惊,梦醒了。进来的这个人显然就是郭书记,他个子不高,半秃顶,平平常常白白净净的脸上竟看不到一根胡须。他的额头特高,一双灼亮的眸子藏在额下,困惑而又咄咄逼人地打量着我。
“您就是郭书记?”我站起伸过手去:“我的来意朱秘书告诉你了吧?”
他象征性地握了握我的手,示意我坐下:“我叫郭枫。不管什么来意,只要看得起我这个海河镇,我都欢迎。”
“谢谢。”我惶惑不安地看着他身后一大帮人进了屋,每个人都朝我笑着点点头,悄无声息地围着桌子坐下。
可郭书记却沉默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郭书记,好像您认识我?”我嫣然一笑,调侃道。
“不,好像是你认识我。不然,你怎么猜我是大胡子?”他嘴角掠过一丝笑意,有一种摄人心魄的深邃和狡黠。
“不是猜错了嘛。”我略感尴尬。
他朗声大笑起来。笑声震动耳膜,令人产生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直到这时,我才看到他的同事们脸上露出了笑容。笑毕,他一个个向我介绍起来:镇长、副镇长,副书记、宣委、组委……我无法记清那一张张表情似乎千篇一律的面孔,心里只有模模糊糊的缺憾,这里没有我想象中的面孔和表情,没有斗笠下那沉迷得让人发疯的眼睛。
“你的父母干什么?”他低下头,看着汩汩流向酒杯的液体。
“我父亲在我懂事前就去世了,母亲在军区总院当医生,但她会画画。”事实上,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根本没有在我的身边存在过。他是什么时候离开我们的,究竟是失踪还是去世,至今在我心中还是个谜团。在妈妈收藏的所有男人的照片中,我不知道他们谁是我的父亲。
他眼睛闪过一道奇异的光彩,又黯然了:“你母亲一人拉扯你上大学,不容易啊。”
“郭书记,这次来贵镇实习,还请您多多关照。”我打断了这个话题。
“好的。”他说:“下午我们碰个头,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他突然站了起来,举臂挡着朱秘书的酒瓶:“姑娘家怎么能吃白酒?小林,来点饮料吧。”他从服务员手中接过两听椰子汁,轻轻地放在我面前,很温存地一笑。
我突然有些感动,那恍惚的思绪又漫无边际地飘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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