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现在山脚的村子是两天后。
女娃无语地抬眼撇向身边的家伙，都怪这臭道士。
他们下山路上莫名其妙听见了阵阵刺耳的嬉笑声，道士一听就来了精神，死活要拉着她往林子钻，结果呢，居然是只猿猴儿。
那猿猴说来也怪，它见到人居然知道装睡，等人一靠近又睁眼嬉笑着窜上树木枝干，挥舞着它的两条长臂飞快逃窜，还顺带把臭道士准备拿来对付它的不知道什么法器捎走了。
“孙子，逮不着你爷爷我不姓姬！！丫头，你就等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去去就回！”
等臭道士拖着被揍得鼻青脸肿不成样子的猿猴找回到她跟前的时候，她其实很想让他也变得跟那只猿猴一样，奈何她和这臭道士的身上有一道禁制，她伤不了他。
气得她往边上的树上捶了一拳，树炸了。
“消消气，消消气，都是这孙子太能跑了，一不小心，哈，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啊，”道士只得表情尴尬的灿笑，“哈，不过这可不是普通的猿猴，是叫幽鴳的猿猴。”
“有什么特别的吗？”
“会贱笑算不算？”
“……”
事后这臭道士花了半天时间，凭实力验证了这家伙的特别之处确实只是会发出贱嗖嗖的嬉笑声。
“这么没用，也不知道烤了吃能不能有啥功效。”
最后因为这猿猴长得实在不堪下嘴，还是把它放了。
道士随便找了户长相热情好说话的人家，给了几粒碎银子，表明借宿意图后便把后头的脏娃丢给了她帮忙收拾。
女主人是个中年妇人，起初看见那脏兮兮瞅不清样的娃娃还吓了一跳，连带着看道士的眼神都带了几分不善，但既然接了银子，还是给娃娃先收拾干净也不打紧。
不洗不知道，一洗吓一跳。
妇人指挥着自己的大闺女给帮着换了一盆又一盆的热水，嘴里啧啧不停，“娃娃诶，你这是怎么弄的啊，俺家的小黄天天泥里打滚洗下来的水都没这么乌黑哟。”
这碎碎念一直持续到盆中一声不吭的泥娃娃被彻底清洗干净。
待到妇人翻出了身自己闺女小时候的衣裳给娃娃套上，又帮她绞干了头发盘起来，这才笑眯眯地称赞道：“多标致可爱一女娃嘞，活像个年娃娃钻出画来咯，先前怎么给弄那么脏。”
“这再长长，将来没准比张四家媳妇还要俊俏嘞。”说到这妇人好似想到什么，瞬间敛了笑，认真看着跟前的女娃，问道：“娃啊，外头那个，是你谁，别是哪个拐卖娃儿的人贩子吧？”
女娃闻言，朝着道士在院中的方向看了看，摇了摇头。
见女孩摇头，妇人又轻声问：“娃儿，你晓得你叫啥来，打哪儿来的不？”
女娃明显思索了片刻，最后还是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这娃儿不会是个傻子吧。妇人心想。
牵着她走到院子里交给道士前，还是一咬牙将孩子往身后带，咳了两声润足嗓子，对着道士说道：“真人，你别怪俺一个粗人多嘴说话难听，这娃娃你是打哪儿弄来的，怎个会给弄那么脏？你这要答不上来，婆子要喊人的嘞。”
道士看了看挺直腰板的妇人，又看看被她遮挡严实拦在身后的小人，当下会心一笑，明白妇人是把他当人贩子了。
“不才姓姬，名正，是一名方士。这孩子是不才的师妹……”这到这里他明显一顿，再勾起的嘴角含了丝意味不明，“单名一个渺，可唤作阿渺”
“？”师妹？女娃从妇人身后探出了脑袋，拧着眉头看向姬正，她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的他师妹，她原来叫阿渺？
眼神对上的时候，姬正冲她眨了眨眼，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是不才在路上代师父收的。”
她嘴角一抽，心想果然，名字容易和人反着来。这家伙名字里虽然有个正，但他除了那张脸，做人真跟端正没啥关系。
也不对，还是有正经时候的，在她初醒的时候，她记忆开始的那一天。
起初她只是觉得压迫，却除了无尽黑暗看不见任何，只得奋力挣扎，终于在手掌感到突破后爬出了深渊，凉意随之席卷了她的全身，还有她的五感在渐渐恢复。
痛，好痛啊。浑身犹有万千虫咬啃食骨髓，愈演愈烈，无止无休。她偏偏还无力动弹她的躯体，连颤抖与嘶吼都做不到，不行，这样不行。
这种煎熬不知在她的咬牙坚持下持续了多久，终于随着他对身体操控权的掌握开始散去，虽然还有局部感知酥麻，但与先前的汹涌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将憋着的那口气吐出后，新鲜的空气……也不对，还挺臭的，那也值得人贪婪吸入肺腑啊，还有什么比能吸气能确认自己还活着更重要。
活着，她还活着，这空气，久违的感觉，她甚至想要多吸一些。
乌鸦的叫声粗劣嘶哑自头顶盘旋，她看见有数不清的“红线”在自己身上穿插，编织出了血肉，酥麻的感觉原源于它。她听见有不断的呢喃越来越清晰灌入耳中。
“荡荡游魂，何处生存。”
“河边野处，坟墓山林。”
“虚惊受吓，失落真魂。”
“敬请路神，快快帮寻。”
“童子送魂，附体安稳。”
“……”
吵死了。
她尝试着寻索声音来处，她关于那一天最后的印象停留在那之后。
无边黑暗中，有人踏光而来。
那人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嘴一张一合的不知道说了什么，奇怪，明明刚才念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都能听清。
突然他的脸被放大到了她面前，大声唤道：“走啥神呢！”
她猛的一惊，眼前的人物身形重合后，可不就是这个一点都不正的姬正，还有那刚刚给自己洗澡更衣的妇人都在盯着自己，石砌的房屋，晾着衣服的小院，哪里还是不见天日、遍地腐尸的乱葬岗。
也不知道在自己走神的时候姬正和妇人都说了些什么，见姬正要领着她出门，她还在啰唆着叮嘱：“娃啊，跟着你师兄出门要乖乖听你师兄的话哟，可不要去路边的泥巴地闹腾嘞。娃啊……”
最后还是后院里传出她大闺女的尖叫声：“娘啊！小黄从猪圈里跑出来啦！”她才边念着“我的个亲娘嘞，蠢丫头这都搞不定。”匆匆转身离去。
留下俩人在门口对视一眼，默契转身。
“喂，小丫头，你闻没闻到什么味。”
就在两人七弯八拐在村里乱转悠的时候，姬正突然加快了脚步，嗅着鼻子朝一户紧闭院门的屋前走近。
“是狐狸变成的女人味。”
其实从他们刚进这村子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股不对劲的气息。尤其是她，闻着了股与在山上红衣女子相似的味道，一股算得上骚却又算不上是臭的味道，在他们越接近这户人家后越浓，空气中也是飘着血腥气，不过这回不是死老鼠的。
“嗯，敲门吧。”
道士的话音刚落，阿渺的手才刚抬起来都还没挨着门，“砰！”门被踹开了。
“你管这叫敲门？”
她的鄙夷并没有得到回应，因为眼前这家伙已经头都不带回地径直杀了进去。
姬正这死出没白整，这不，屋里人提着棍棒刀子冲出来了。
领头的是个面相刻薄的老妇，手里紧拽着个竹扫帚。原也没懂为什么之前姬正能单凭看面相就挑中借宿的那户人家，现在理解了，还得靠衬托啊。
跟在老妇身后的，居然就是之前在山上被人喊作四哥的那位，提着的刀她闻得出来，就是砍狐狸女的那把。
要不怎么说姬正这家伙脸皮厚呢，老妇发作前就被他先一步开腔拦住了话，只听他煞有其事地板着脸对她说道：“不才乃是云游的方士子弟，途经此地见有妖气弥漫，担心有孽障伤人，情急之下闯入贵府，还望见谅。”
老妇的反应倒出乎了他俩的预料，正常人家里被陌生人这么突兀地踹门进来，还见面张口就说你家有鬼，不说火冒三丈也该是慌张害怕吧，但这对母子俩面上所呈的警惕和算计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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