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昊八年,璟王府。
锣鼓喧天,十里红妆。
今日璟王殿下大喜,全京都唯一一个让媒婆踏破了门槛的人,就这么被一纸赐婚拿下了。
京官几乎个个到场,心底打的算盘,无非想看这高风亮节的王爷的笑话。
满都城都知道太后想拉拢璟王殿下,居然指了那自小便痴傻的小公主给他。
大臣们无不痛心疾首,这可是他们早相中的女婿!
龙凤烛照亮婚房。
金凤钗,玉搔头。
红盖头下,周云舒嘶牙咧嘴。
这凤冠也太他娘的重了!
前世她入朝掌权戴的凤冠也从未有这般重。
如今戴了大半天,她只觉脖子已经在跟脑袋闹分家。
原本周云舒从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一说,而今也不得不信。
七年前,她作为大闵唯一适龄公主代替年仅十三岁的弟弟掌权,未成想不过是和亲路上吃了盘糕点,竟就此身死。
刚重生时周云舒得知重生的这副身子是当朝小公主,也就是她同父异母的胞妹——周宛宛。
周云舒顿时在心中怒号:果真是苍天有眼。
有了周宛宛这层身份,她在宫中办事也方便。
周宛宛刚出生时,一个云游老道便曾说过,周宛宛失了一魂,允帝派出那道士找了十载也没找齐那最后一魂,皇帝的小公主是个傻子的消息却传遍了整个京都。
整个大闵都知道允文帝的小公主是个傻子。
周云舒刚清醒时那副正常样子明显把茭白给吓了一大跳。
在茭白抱着周云舒喜极而泣以为她大病得治之际,周云舒一阵狂喜。
什么破公主!劳什子的皇宫!上辈子老子勤勤恳恳当长公主给大闵打工,白日同朝臣拉扯,晚间被妃嫔算计,不仅受万人唾骂,还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倒不如她去当她的孤魂野鬼,到处飘荡也比在大闵当公主这种高危职业强!
月银没保障,小命也没保障。
公主难当,事实就是如此。
更荒谬的是,周云舒才重生第四天就直接被天杀的殷显蓉下嫁给了一个名姓不详的倒霉蛋子。
……
红纱帐外,小丫头换了好几次蜡烛,也没见新郎有要过来的意思。
周云舒倒是不在乎,她单纯痛恨头上的重得能压死猪的凤冠,以及不喜自己身上这身红袍。
许是上辈子就是这么撅过去的,周云舒穿着这喜袍委实有一种穿寿衣的错觉。
回想着追云殿那位见痴傻的她不予理睬的模样,周云舒觉得有些好笑。
殷显蓉做梦都想弄死她,如今她无权无势出现在殷显蓉面前,殷显蓉倒是先认不出了。
……
三日前。
殷显蓉慵懒的侧卧在贵妃榻上,一身华服把玩着怀里的黑猫,抬眼瞟了了一眼下面趴着的周云舒,漠不关心道:
“郦薇,你可知予召你来所为何事?”
周云舒没忘记自己此刻应该是个傻子。
当即爬起来坐在地上抹了一把鼻涕,掉着豆大的眼泪,哇哇大哭道:
"呜呜呜,他们摔我,呜呜呜······"
破旧得不像样的衣裳,眼泪和鼻涕糊在脸上还粘了地上的灰,看不出五官的模样,脸上的异物让人作呕。
倒不是她想要装傻,只是殷显蓉此人疑心颇重,周云舒懒得同她过多纠缠,索性当个傻子,也免了同她对话。
殷显蓉这些年来对允帝这个疯了的小公主不闻不问,显然没想到‘周宛宛’已经疯到了如此地步。
索性她说再多‘周宛宛’也听不懂,便直接给旁边的德林递了个眼神。
德林心领神会,顿了顿,道:
“来人,带公主殿下下去洗漱。”
不愧是殷氏身边一条好狗!
周云舒腹诽道。
洗漱完毕的周云舒故作畏畏缩缩态站在大厅,用看洪水猛兽的眼神看着周围的人。
殷显蓉拳头握紧,指甲陷进了肉里,浑然不觉。
周云舒此前未曾照过镜子,委实不知周宛宛如今出落成何模样。上次见到周宛宛还是她快要去和亲时,周宛宛那时未及金钗,两人长相不在同一个年龄段,倒未曾被人发觉。
是以方才梳妆见到周宛宛与自己相貌有八九分相像,周云舒也怔愣好一会。
周云舒就知道这老妖婆恨透了自己,瞧瞧这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周云舒自是没把心中那点得意表现出来,直接对上殷显蓉那打量的眼神,假装很无辜。
殷显蓉见周云舒那宛若痴呆的模样,眼神亮了一瞬又暗下去,开口道:
“郦薇,予闻你不日便要及笄,特为你寻得良配,已奏请陛下赐婚,待你及笄之日,便出嫁。”
公主出嫁,殷显蓉作为太后自是要叮嘱一番。
“望你夫妇二人能够永结同心,琴瑟和鸣。”
见周云舒仍旧一副痴呆表情,殷显蓉显然也装不下去了,抬抬手直接让德林把人送走。
希望这丫头多少能有点用处。
殷显蓉轻叹了口气,望着周云舒离开的方向久久出神。
当真是,恰似故人归。
……
头上的凤冠实在太重,周云舒抬手去取,连带着扯下好几根发丝。
“破东西,压死老娘了!”
周云舒被那凤冠压得苦不堪言,嘴里一阵骂骂咧咧。
如此仓促出嫁,难不成这倒霉蛋子还是个抢手货?
周云舒不禁对倒霉蛋的身份有些好奇。
可毕竟是活了三十多年,嫁给谁与她而言都一样,不想过了跑路便是,宫外比宫中方便得多。
权倾朝野,祸乱朝纲的安宁长公主曾传言与一人有爱恨纠葛,众臣子原以为按长公主的性子会直接将那人掳进昭阳殿,没成想等了五六载,等来的却是刚满二十七的长公主殿下直接嫁入了西北苦寒之地。
周云舒本就对婚姻没什么憧憬,前世答应和亲,也是大闵国力耗尽,不得已之举。
作为大闵唯一适龄的公主,周云舒避无可避,设想过自己会在西莱混乱不堪的后宫中悄然离逝,但没想到自己居然未抵达西莱便遭到暗杀。
刚醒之时,周云舒向茭白打听了不少这些年大闵的情况。
周云舒比较好奇的是,茭白说,五年前安宁长公主顺利嫁到了西莱。
但真正的安宁长公主,也就是她周云舒,在某个不知名的坟头飘荡了五年有余。
那坟头墓碑还恬不知耻刻着几个汉字:
吾妻云舒。
乖乖,天昊前三年她周云舒可是个人嫌狗弃的大人物,街上吃糖葫芦的小孩听了都得尊称她一声妖女,居然会有人心悦她。
在坟头飘荡了几年,周云舒也没想明白这人心悦她的原因,唯一具有说服力的就是:
这人觊觎她的美貌。
妖,妍也。
她这皮相,当真担得起这‘妖女’二字。
葬她之人每月初七,都会来给她上坟。
玄色的袍子,鎏金祥云纹样,一直如此。
清风皎月般的人。
怎生就栽在她这个恶贯满盈的人身上?
不管是谁,这安葬之恩她记下,占她便宜那一茬她也记下。
还有一件事她得弄清楚,她死前明明跳进了火里,此人为何能找回她的尸身?
他与害她之人是否有关?
……
那倒霉蛋还是没过来。
周云舒放开了手脚,就着床榻上的花生桂圆垫巴肚子。
“堪堪果腹,堪堪果腹啊!”
周云舒仰天长啸,实在饿的不行了,倒头睡在了那绣着金色龙凤图样的大红被上。
“老娘上辈子被这么饿还是在上辈子!”
周云舒在婚榻上睡了又醒。
一直等到了半夜才听到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周云舒忙理了理盖头坐好。
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有些耳熟。
那声音道:
“殿下,主子今日大喜,不慎多饮,若有冲撞,还望殿下海涵。”
说罢,周云舒便听见一阵响动。不一会儿,室内又恢复了安静。
有人走近。
脚步稳健却有一丝凌乱,毫无章法可言。
不知来人走了多久,停在周云舒面前。
红盖头被挑起,飘落,轻轻盖住了那龙凤呈祥图案。
屋内飘着酒香和甘松的味道。
顾珏深邃的眼对上周云舒一双杏眸,发愣了半晌,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
周云舒也傻了眼,殷显蓉让她嫁的人居然是顾珏。
让一个痴傻的公主嫁给手揽大权的璟王,这是拉拢,还是羞辱?
周云舒私以为应该属于后者。
殷显蓉这招忒损!
顾珏盯着周云舒的脸,目光略过那被凤冠勾扯得乱糟糟的头发。
怔愣半晌,道:
“你……莫走。”
声音不大,若非此刻正被拉着手腕,周云舒一度以为方才自己听错了。
低沉的音色,消散在淡淡的酒香里,酒香也醉人。
顾珏的眼尾有些发红,不知是熬得太晚还是另有缘由。
紧紧攥着周云舒的手腕,似是怕她逃走。
周云舒见他还像小时候那般缠着她,随即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
“阿姊不走,小玉儿莫怕。”
“……”
明明是八尺男儿,顾珏维持着一副受伤小狗的模样,让周云舒摸了半晌的头,似是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原本松了的力道再一次收紧:
"殿下,和亲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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