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珏翻了翻手中的书卷，脸色不太好。
“你又丢下我。”
平静的语调，像是在叙述着一个事实，隐隐藏着一丝怒气。
一旁的周云舒听得云里雾里，向风展投去求助的目光。
后者选择忽视，并带走了茭白，还不忘把门带上。
不等周云舒回答，顾珏直接放下了书卷，盯着周云舒的眼睛，几乎是咬牙切齿：
“太后到底教了你多少？”
像被欺负不能还手的小孩子。
周云舒突然笑了起来：
“太后娘娘教我要好生待王爷，与王爷永结同心，琴瑟和鸣呀······”
周云舒不清楚顾珏抽得什么风，毕竟是‘妖女’总得欺负欺负小孩子，才担得起这个称号。
这人笑得妖孽，像朵深宫牡丹。
顾珏敛了神色，冷冷道：
“有劳太后为顾某煞费苦心。”
周云舒倒也不答，只是看着眼前浑身竖起刺的人，像她刚把他带回昭阳殿的时候。
……
那时候的顾珏才八岁，长期以来食不果腹让他比同龄人更加瘦小，明明八岁，却像个四五岁的孩童。
周云舒是把他背回去的，他那时被顾府的下人诬陷偷了顾家三小公子的玉扳指，最后起了冲突，不得已周云舒才自曝家门。
“他仗的是本宫给的势，欺的是凌辱他的人！”
“他就是仗势欺人，你待如何？”
周云舒从小就在上京城称王称霸，这一次委实是第一次挂彩，原因就是背着个生死不明的小崽子。
顾珏来昭阳殿后，太医倒是每天登门拜访一次，原本到处充斥着桂花香的昭阳殿，添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药香。
“日后本宫便叫你小狗崽子了。”
顾珏睁着大眼看着周云舒，眼里没有不喜，也没有喜爱，像只受伤的刺猬，不愿理她。
在周云舒眼中，这小孩提溜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眼尾下垂，活像只可爱无害的小狗。
周云舒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思索半晌：
“那就把狗字去了，叫小崽子。”
昭阳殿原本只能传出安宁大魔王大笑声，从此却多了一声“小崽子”，出自安宁之口。
那属于顾珏。
不久周云舒便发现这小崽子晚上睡觉也要点着灯，睡着之后还会陷入很深的梦魇，最后撕心裂肺地哀嚎。
下面的人同她禀报，说这孩子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怎生被吓成这样。
周云舒本是好奇趁着小崽子睡着，偷偷溜进去瞧上一眼，没成想这小崽子竟抱着她的手不放。
周云舒使了些力道，想要抽离，这小崽子竟呜咽了两声，突然哀嚎起来。
叫声何其凄惨，像在求饶，也像在求救。
周云舒着实被吓得不轻。
下人们早就习以为常，只道他醒了自会消停，没有进来查看。
周云舒慌了神，全京都都知道安宁长公主只会欺负人，哪里会带娃？
周云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顾珏的背。
似是真的起了作用，榻上的人儿哭闹声小了不少。
好在平日里去欺负周皓元的时候，看了两眼奶娘是怎么带那个小混账的。
云舒顿时松了口气：
“嚎什么嚎，再嚎就把你扔出去喂猪！”
嘴里还在骂骂咧咧，拍着的手却没有停下。
周云舒不知自己这样拍了多久，久到殿里已经重归宁静，久到她已经熬不住睡意。
周云舒第二日醒来便看到这小崽子提溜着那双狗狗眼，看着她。
抬手，手麻了。
堂堂京都第一大魔王，居然被一个八岁的小崽子把手压麻了，这传出去她安宁就不用在道上混了！
“看……看看什么看，本宫昨日梦游，怎生跑来了你这儿！”
那来这数日都不曾开过口的人淡淡道：
“许……许是殿……殿下在梦中迷······路，把这当成了寝……寝殿。”
好事，小崽子开口说话了；坏事，小崽子是个小结巴。
不过这一切都没有安宁长公主失了威风来得重要。
“对……对！定是如此！”
京都盛传一囧事：
某日清晨，京都大魔王——安宁长公主，拖着她半麻的手臂，从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寝殿飞一般的逃走了。
众人皆赞这孩童有魄力，竟能让安宁这等角色吃了亏去。
自那日起，小崽子不再对谁都竖起屏障，话也变得多起来。
……
“小崽子，我从殷辞那抢来的新话本呢？你见着了吗？”
“未……未曾。”
这小崽子磕磕巴巴的回答，双耳通红，手里紧紧攥着一本红色封皮的书卷。
“奇了怪了，那可是殷辞吹嘘了好些日子的珍品，我废了好大的劲才抢过来的。”
可真是废了不少劲儿，把殷辞那些护卫连揍了两个来回，大魔王回来吃了三碗饭才缓过来。
“……”
“小崽子，周皓元今日是不是欺负你了？”
“未……未曾。”
今日太傅对顾珏的文章颇为赞赏，周皓元眼红，便让小太监把他推到了小池塘里，那池塘浅，也淹不死人。
“那你……这是去捉鱼了？”
小崽子外袍还湿答答的贴在大腿上，水滴满了回昭阳殿的路，小崽子攥紧了小拳头。
当天晚上，昭阳殿里便烧了鱼头汤。
后来听闻长公主那日跑到小皇子殿中把小皇子揍了一顿，还顺走了小皇子宝贝了好久的大鲤鱼。
“小崽子，多吃点，瞧瞧你那小身板，我一拳能打死俩。”
“……”
顾珏又做噩梦了。
看见她在火里唤他：
“小玉儿，我回不了家了，你来接我好不好？”
“……”
明日便是归宁的日子，白日里同那小公主说的不知道她听进去了多少。
……
那小崽子让她安分些，不该学的别学。
这是觉得她不够端庄，学了地痞流氓？
明日便是归宁的日子，周云舒被迫起了个大早。
见自家殿下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茭白急了：
“殿下，今日你要面见圣上，殿前失仪是要定罪的！”
面圣？可以见到周皓元那个小混账？
周云舒困意全无：
“茭白，你帮我打扮得素净些。”
茭白给周云舒挑了一条鹅黄色素纹裙，外面轻拢着一件绣着牡丹纹样的纱衣，头发悉数盘起，簪着两个银蝴蝶步摇，一动便开始摇晃，搭配上淡雅得体的妆容，端庄中倒是更显几分俏皮。
分明是妇人打扮，妆点在‘周宛宛’这张脸上却更像是未经世事的小丫头，虽然和周云舒有八九分相像，但这不像的一二分大概就是出在眼睛上。
周云舒还是安宁时总是穿得深沉，未曾穿过如此明丽色泽的宫裙，是以心情十分愉悦。
顾珏目光一路紧随着那蹦蹦跳跳往前走的人。
周云舒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只见不远处走来一众大臣。
如今是下朝时间，众大臣先向顾珏行了礼，转头见到周云舒。
各个嘴里能塞一个鸡蛋：
“妖……妖女？”
“安……安宁？”
“你个瞎了眼的老东西，看清楚，那是郦薇殿下，安宁长公主在西莱！”
“郦薇殿下，恕微臣眼拙。”
这些人中有当年拥护周云舒的，也有与她对着干了五年的，如今能走到一起把酒言欢，大概是都认可顾珏。
“无妨，本宫与阿姊长相有几分相似，王爷也曾弄混过。”
周云舒故意将王爷二字念得重些，有人哈哈大笑说：
“想必是王爷错认，冲撞了殿下，王爷还得好好向殿下赔罪。”
众人皆知，安宁与顾珏，你死我活的关系，说‘冲撞’二字，这位臣子不知在心中藻饰了多少遍。
顾珏只是背着手，不答，脸色有些难看。
周云舒忙打圆场，众臣见璟王殿下脸色不妙，便早早拜别。
在周云舒的记忆里，周皓元一直是个圆滚滚的小胖子，会跟在她屁股后面叫阿姊，看到她照顾顾珏还会拈酸吃醋。
而今殿上之人，怎生瘦成这般模样，才十九岁，轮廓分明的五官，狭长的眸子微眯，倒有几分妖冶，若非有安宁这个极品在，这小胖子也当得起这‘妖’字。
在安宁看来，小胖子长得有几分允帝的影子。
天道好轮回，当年欺负周皓元那小胖子的账，如今都还在了周云舒自己身上。
小胖子坐在大殿之上，顾珏和周云舒二人在殿下跪拜。
“爱卿、郦薇都快平身。”
稚嫩得不辨雌雄的嗓音经历五年沉淀，变得轻柔动听。
这小混账长得让她这个皇姐都认不出了。
“王爷大婚不久，皇帝也是为了朝中之事操劳，将您留在宫中两日，还请王爷莫要怪罪。”
太后一身华服，朱唇带笑，款步走来。
若非周云舒知晓殷显蓉是什么货色，此刻当真是要被朝臣口中的典雅端庄蒙蔽。
垂帘听政的老妖婆。
顾珏颔首：
“太后言重了，陛下心系社稷，本王甚是欣慰。”
顾珏昂首而立，神色淡淡，目光时不时落在身边的人身上。
那人自入殿以来，目光还未从周皓元身上移开。
“好看吗？”
“出落得当真标致。”
“……”
问话的人还未作答，周云舒回头，只见顾珏脸色有些变幻莫测。
“王爷可有不适？”
顾珏冷哼一声，别过头，闷闷道：
“殿下还是少言，免得惹祸上身。”
出落二字用来形容男子实在不妥，但那人也曾如此形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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