蔽而不彰(2)

尽管苗水亮暗地里怨声载道,但是在无所事事了半年后,在肉眼可见的大幅度消瘦后,还是频繁地开始出入苏苑的办公室。

职场上,官大一级压死人不是白说的。因为官高一级,手中说资源、话语权那不是简单的倍数扩大,而是几何倍数的扩张乃至辐射。苗水亮想要得到复用,就必须有合适的契机。而机会,要么是天上掉个馅饼,要么还得人为创造。

苗水亮自然也希望有个馅饼,但是从有权有势到无人问津,落差实在是太难受,等馅饼等得心焦,更有太大的不可预料,所以,还是得行动起来,走人为通道。

所以,苗水亮不得不到苏苑面前不时地亮亮相。而这时,王自郓在位来修的扶持下进入了集团总助办借调,明显成为了位来修大力扶持的红人。同时,由于位来修控制了财务和行政,苏苑等人在许多事上就显得极其被动。比如,新闻业务原本在班子会议上说得清清楚楚,由苏苑全权负责。但是第二天,位来修就以促进报社绩效提升为名,弄了一个业务大比拼奖励活动。弄了一个报纸公示栏,每天张贴报纸评报,由报社的员工找错评错选优,并根据评报情况,进行月底的表彰和处罚。

位来修的这招发动qun众斗群众并不见得多高明,可架不住报社人心不齐。一方面,是苗水亮的撤职,让他手下的人很是不安,有的人为了表忠心,在这项活动里马上站了出来,踊跃参加,从挑错别字到质疑编稿水平,让这个以评比奖励的活动,很快就成了自曝家丑互相揭短的大赛。很有“你既然敢惹我,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的架势,一天天激烈起来,业务搞得愈发乌烟瘴气。另一方面,位来修又弄了全员竞聘,部门主任一下子提了数个,每个人都想给自己出个风头,显一显自己的能耐,便不管有的没的,是的非的,都冲了出来。一时之间,妖魔鬼怪,张牙舞爪,八百个眼珠子,一千张嘴,让报社成了被凝视的深渊。

同楼层的文传业务天天都到报社这半边转一圈,其他楼层的也没闲着,一天打听好几遍最新进展,静等报社爆炸消息的传递,有的还趁着休息,溜达到报社转转圈,唯恐错过最近更新。

乱象之下,谁是谁的人,似乎也成了浑水里的鱼。苗水亮的人且不说,苏苑自己分管的人里面也有不少跳了出来,或为了自保,或怕丢了时机,总之,纷争从第一个巴掌拍响,就很像是弹药库里丢了一个烟头,大有炸毁一切同归于尽的架势。

所谓的绩效提升在进行到第三个月的时候,报社里已经乱到什么程度呢。就连一版新华社的稿子,也会被人指摘,为什么不全文刊发,为什么刊发了一篇,另一篇报道只做了标题新闻,以及一版版面的图片是否比前一天的多了2个字符……总之,鸡蛋里必须要挑出骨头,没有骨头那就是这个鸡蛋还没合格。

作为业务负责人,苏苑一个脑袋两个大。位来修轻飘飘一句不管具体业务,只管挑起事端后旁边看戏。苏苑气得不行,却反击无力,毕竟位来修是社长。同时,位来修还管着财务,同时卡住了业务利益的分配。苏苑策划参与了省内众大活动的深度报道,记者回来后走报销程序,报到位来修那里却被卡住了。用报道效果不佳,内容有差错,偏离主题业务等理由一一打回。弄得几个记者找苏苑要说法。苏苑只好硬着头皮找位来修交涉。来来回回几次,许久之后,费用才到账。

有了这些先例在前,苏苑再安排工作,许多聪明的就以各种理由拒绝,能躲的躲,躲不掉的糊弄。一来二去,此消彼长,绩效提升活动开展得轰轰烈烈,报社业务越来越虚无。

这样的状况下,再清高再有文人心骨的苏苑,被弄到这个地步,想要坐稳总编的位子,也需要有人给他出出主意,传递一些想法。苗水亮和苏苑相处这么多年,自然很清楚苏苑的想法,更能看明白这局势,所以抓住时机出现在苏苑面前。

从一天一次到一天两三次,到后来一天五六七八次,苗水亮有事没事出现在苏苑的办公室,苏苑不仅不赶,还时不时在来人汇报业务时,专门当着面和苗水亮说,你也听听情况。

报社的人业务不行,但论到传消息看眼色,那谁也不甘心称第二。所以,不过一周,尽管苗水亮没有重新复用,但是他的办公室已经从曾经无人光顾,到不时有人说说笑笑了。

当然,苗水亮毕竟还是个没有再度掌权的挂名副社长,来往的人最初要么是他原本分管的人,要么就是和他以前交好的人。而大多数的来往都是插科打诨加着打探一下消息。

苗水亮多聪明,自然看得清这些人的心思。摆出一副知心大哥的接地气姿态,口口声声说道自己现在这样很好,满足现状,巴不得光拿工资不干活到退休。然后在来往的人中传播着各种消息,还不时以过来人的角度给来人分析一下报社现状,出出靠谱不靠谱的主意。

消息渠道畅通了,许多事情就好协调了。有了苗水亮的中转站,苏苑和苗水亮的人渐渐又有了主心骨。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苗水亮的办公室不仅热闹,还颇有了几分景区打卡地的繁华。

苏苑对此很满意,后来,不少行政业务需要苏苑过目时,苏苑都直接加一句,先去问问苗水亮,这活以前怎么做的,别拿些乱七八糟的糊弄我。有了苏苑的这番话,尽管苗水亮没复用不分管,但行政和财政的许多事情都得从苗水亮这里走一遍。虽然,位来修依然大权在握,可苗水亮和苏苑两个人也渐渐又重新统住了整个条线,在一些环节给位来修弄点绊子,就容易得多了。报社里又重新呈现出势均力敌的局面。

不过,苗水亮迟迟没有等到苏苑替他说话,从位来修那里为他争取到复用的机会。这里面既有苏苑个人的性格原因,另一方面也着实是苏苑压根没有这个开口的机会。位来修在报社里竭力安排人员,不到两年,就进了小20个人,又连连提拔他想要安排的人,不管合不合规,常常就是一言堂,苏苑的反对完全无效。而苏苑的提议,无论对错,都得不到位来修的支持。这个情况下,苗水亮的事自然更没法提。

但是馅饼还是砸到了苗水亮的头上。在一次纪律部门入驻企业调查时,有人发现了苗水亮的事情,要以此为切入口开展纪律调查。苗水亮放出话去,自己经得起查,又是党员,不管党纪国法,都经得住,欢迎纪律部门来查。

这个高调姿态,弄得位来修十分被动。倒不是怕别的,实在是位来修两年多里,在人事事项上有许多见不得光的操作。比如,当时,因为报社自主招聘人员都有一种临时工的心态,害怕被裁减拼命表现,特别好掌控,而那些集团招聘老员工不仅和苏苑交往颇深,另外自恃身份,不太听位来修的安排,所以,为了更好地掌握人事权,他提拔了大量的报社自主招聘人员,而让诸多集团招聘身份的老报社员工从主任等岗位变为普通人员。这变动位来修也不是光看是临时工还是正式工,还要看来人给的红包够不够大。

苗水亮之所以恨不得把事闹大,就是知道位来修这几年里没少收。位来修也知道,若是真的让有关部门找苗水亮谈话,以调查的名义来到报社进驻,还指不定会扯出什么来。为了平息事态,位来修找到苗水亮,最终达成了一致意见。具体苗水亮以什么样的回复完成了纪律部门的询问,无人传出。只是,在结束谈话后不久,苗水亮重新复职,继续分管财务、行政和深度报道部。

每个大家族里都有点明的暗的,陈年往事和不可言说的是是非非。岁月筛漏出许多尘屑,积攒久了,也是腐臭异常。可即便如此,这家族里的人哪怕都闻得到,如果有外人询问,还是会说,这是岁月的馈赠,或者压根就是闻不到,是外人弄错了。这个报社,乃至整个博世集团,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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