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霜雪跪伏师父膝下,师父慈爱地望着她,准备教她八段轻功。
她一想自己练剑十年方达三段,豆腐难做砖,或许真不是这块料,而且她从小爱自由,做梦里都想着如何腾云驾雾,御风飞行,美梦嗅到了成真的机会,她点头如捣蒜,两眼灼灼,如饥似渴地聆听着仙诀要领。
日光微燥,林风飒飒,白衣少女身如鸿雁,从巍峨山顶踏叶疾行,温柔的山风带起袅袅衣摆,鸦羽般的长发丝丝缕缕迎风轻舞,她微仰着清秀白皙的小脸,杏眼微启,颇享受飞掠风过的欢愉。
对面一座矮山顶上,一道针细的黑影轻躺在重楼之上金色檐顶,沉霜雪乌眸略住,只见是个白衫黑氅的青年,神姿俊逸,长带束乌发,双肘交叠为枕,仰着面,不知观何思何。
青岚子弟皆穿白衣,青年或许是外客,她忍不住好奇,风中衣衫旋出一朵优美昙花,转身掠上矮山。
彼时江夜亭随父亲来游江左名盛,化名陆珺辰造访青岚宗,闲来无事仰躺于高楼屋檐上,忽闻风声轻扰,回首便见一白衣仙女从天而降,心中甚是惊异,再看其不染纤尘的玉颜,舞动的海丝和白纱,心头一根弦竟微微颤了颤。
仙女缓缓落下,绣素莲的靴尖在瓦楞上绊了绊,翩然在空中划出一轮弯月,如一张飘落的信纸,柔软地落到他怀中,他不是不解风情之男子,虽然意识一片空白,不知此景是真是梦,但还是伸左手轻轻接过女子的纤腰,温柔地将她托住,让两人的身子仅咫尺之遥。
一张动人的脸迅速放大,柳眉微蹙,杏圆的眼眶中星瞳流转,显出了些许惊慌失措,小巧的鼻尖微微泛红,那红意缓缓蔓延至莹润的双颊,至耳边,为细腻雪肤添了一丝生气,好像飘渺遥远的仙女染了人间烟火,显得愈发真实而生动。
他的右手托着她的胳膊,那胳膊竟软得像棉花一样,冰凉、细腻、滑嫩。
“你……”愣怔好久,江夜亭薄唇微启,像终于是想起了呼吸,极小心地呼出一口气,带出个字来,生怕呼快了眼前的仙女会被吹走似的。
沉霜雪一眼望进青年明亮澄澈的乌眸里,许是轻功不到家,许是为青年的俊容怔神,方才上檐时绊了一跤,万没想到就如此跌进了青年怀里,她瞳孔微缩,轻撑起身,青年似乎立刻感得了她的想法,扶她起来,两人相视立在楼上,广阔的山林深处忽而扑棱棱腾起一群飞鸟。
“铛!”
背后一道凛冽剑意杀来,青年反应更快,电光一闪,玄银两道剑锋相撞,各震退了三分,青年与来者同时飞身后退三步,拉开了距离。
沉霜雪转眸望去,见提剑而来的白衣青年,心里寒了三分。
虽一月过去,他刻毒的话还烙印在她心里,如一根拔不出的毒刺,轻触便隐隐作痛。
来人沉面冷喝到:“陆公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少年意气风发,不卑不亢,施礼毕,依旧仰着俊颜:“久仰贵宗剑尊座下大弟子姓名,方才一剑藏劲,果然名不虚传。陆某来此一游,本也想同墨道友切磋切磋,只是道友似乎不太欢迎陆某?青岚山开放游览,为何我却不能来?”
“来可以,不能动我们宗内弟子。”墨寒秋略还一礼,冷冷道。
江夜亭方欲再瞧一眼那仙姿少女,墨寒秋提步一挪,挡在了他们之间,他方收回视线道:“原来是贵宗道友,失敬,还以为是天上掉下个仙子来。”
后半句让少女面露惊色,方才未退的红晕如今又添一重。
墨寒秋忍怒似的微微闭目:“陆公子要找我切磋,那便同我去前山剑场,那里开阔。”
江夜亭轻轻点头,两人忽化作两股风,朝另一座高峰疾掠而去,沉霜雪愣了片刻,飞身追上,一边追一边颇羡慕他们大成的轻功如此迅疾。
墨寒秋与贵客之消息如爆竹炸响了青岚山上各派,白衣弟子快的快慢的慢纷纷赶来,瞬间在剑场外就聚了千众,翘首祈盼,想一睹精英弟子首座的风采。
在白衣弟子们的一道道惊呼中,剑场上金光频闪,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快得让人眼花,一挑,一拨,一刺,一扫,剑法矫健如行云流水,寒光凌厉欲划破长空。
墨寒秋使出三段追风剑,又叠四段撤月剑,本不想再加,不料对方剑如飞风,也换了剑法,越加咄咄逼人起来。他打出五段青云出岫,辅以六段劲松,竟还是未占上风。底下弟子亲眼见着六段剑法,早已激动万分,扯着嗓子呐喊助威,吼声震天动地,把青岚山上老师父们都引了来,旋在半空观望。
剑尊一见是自家徒弟,胡子一翘傲娇一笑,朝静立一旁的丹尊道:“小伙子还是不错的。”丹尊垂眸浅笑,优雅颔首。
七段净宇飞星、八段苍龙潜海,铮铮剑鸣回响,依然僵持不下,墨寒秋微惊,眼前公子到底是何人,如此精湛的剑术不可能在中洲默默无闻,方欲收手,对方似察觉了他的迟疑,率先露了个破绽,让他的玄剑趁空近了身,他急忙住手,剑锋分毫不差地架到玄衣少年一截皓项上。
两人蓦地分开一段距离,江夜亭一抱拳,展颜开口道:“是陆某剑术不精,甘拜下风。”
墨寒秋心知少年实力远非如此,因照顾自己颜面,不想让他在本宗丢面子,才故意认输的,心里不觉对他生了一分敬意,抱拳赞道:“陆公子剑法甚佳。”
场外沉霜雪看剑看得眼花缭乱,不知心应向谁,挣扎片刻作为青岚宗子弟还是隐隐希望师兄能赢,师兄果然赢了,她心底激起一丝久违的雀跃之感,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这笑意被远处场内少年看在眼里,少年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告退转身,潇洒离去,玄色衣带翩跹风里。
墨寒秋回身,亦看向她,视线只停留了片刻,便低垂下来,向别处望去,转身疾掠向师父那方去了,众人方散。
清雅居室内,墨寒秋跪坐,剑尊皱眉道:“你也太小心,出风头本是在少女芳心纵火的绝佳时机,怎不上前解释?”
“师父知我来此并非为他事。”青年颇稳重,沉声道。
剑尊干咳两声,看向爱徒:“你想问,那陆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墨寒秋颔首。
师父一笑,惜才似的轻叹:“他是中洲百武大会蝉联榜首的江夜亭。”
青年眉露微喜:“原来是江小公子!败在他手下,也不觉什么了。”
时间纸卷翻过秋冬又四季,沉霜雪凭着一腔兴趣把轻功练上了八段,其速之快,超过了青岚宗内任何弟子,师父满意地抚髭笑道:“这功夫除了为师,从未有人练到八段,连墨寒秋也只到七段,倘若以后他再想欺负你,也追不着你了。”
一年半载前的陈芝麻烂谷子,师父竟还记得,沉霜雪的心早不痛不痒,呲牙一笑,跪谢师父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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