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青岚宗宗主胤澜一路将魇魔打到荒凉贫瘠的苍荒北域,荡涤中洲魔族,清扫妖物,为人族重建天地。
青岚宗世代强盛,稳居中洲霸主地位,广纳修道尊者,屹立中洲,护佑人族,传道受业,生生不息。
青岚山脉如一条巨龙盘踞江左,携着巨大的气势,一呼一吸便能让河川暴涨,大地震颤。
万名白衣弟子活动山间,勤恳修行,采药、炼丹、画符、制器、练剑、淬体、打坐、诵经,各守其位。
平日里个个仙模仙样,清雅非常,下山便把酒言欢,那白衣流水冲上街道,也像着繁世人那般,喜忧形于色。
如此蔚然壮观、生机勃勃的大宗派,自然是人族心中仰仗、倚靠、无比神往之地。
在青岚宗这棵苍天巨树的荫蔽下,络桦城成为中洲最安全的地带,城里的梨花堂、银月阁也迅速壮大。
然就在这一座人们最想不到会出事的城里,出了一件大事。
梨花堂一夜被灭。
直到翌日火轮应升却不见光,人们才望见那天上乌压压滚重重散不开的黑色火焰,那是铺天盖地的魔气。
人族才惊醒,要有大事发生了。
这就像在强大王朝盛世时期皇城里的一个将军府全家被敌国潜进来戮了,还是在镇城巨兽青岚宗虎视眈眈下戮的,简直不可思议。
当青岚宗诸位尊者后知后觉赶到现场时,却被王朝精兵挡在堂外。
理由是他们既已道行高深,不可能一人也没察觉到魔族动向,宗内必有叛徒,天隐王朝已不信任青岚宗。
精兵和人眼挡得住剑尊器尊这等大人物,却挡不住沉霜雪这等会八段轻功的小人物,她抢所有人之先溜了进去,到得了梨花堂腹地。
广阔一方土地,凄凉败落,房屋坍塌,地上滚着黑焰,有如置身魔界,六百多道横尸,皆是被利器割得残破,梨花树下一川流淌着粘稠的红水。
梨花堂上至堂主下至普通弟子,全都丧命,难以让人相信这是一夜所为。
沉霜雪倒吸一口凉气,浓烈的魔息让她呛了两口。
“什么人!”身后一道暴吼,沉霜雪闪身飞出高墙外,只留背后几个精兵一阵疑惑地翻找。
她坐在熟悉的酒馆二楼,随手斟酒,把酒泼洒在了桌上。
她虽是个修士,却道行不深,以往降魔镇妖都轮不到她,养在强大安全的青岚宗里,未见着几个真正的魔,没见过仙魔打几场仗,因此她对魔头的厉害也只是听人说说,从未亲身领教过。
如今看到附近的梨花堂这副惨像,她内心的波动不可谓不小。
她也终于对师兄逼她练剑的苦心略懂了一二。
他们修士上山求学,效仿仙道,就是为了学习仙人吸收、服化、调运天地灵泽的能力,保卫人族,让这个六界中较弱的存在能抵抗外族的侵扰。
以往同门总是嫌她没用,特别是墨寒秋,看她那次打虎不成后,对她的态度冷到了冰点,可能真的对她失望了吧。
如今整个青岚宗都被天隐王朝绊住了脚,宗主为仙游离天外,长老、尊师、各路护法和精英弟子都被王朝盯得甚紧,一众弟子也心惶惶,生怕魔头第二夜灭的就是本宗,大有离山逃散的心思。此时此刻,恐怕有心且能为宗派正名、为梨花堂查得真凶的,只有她一人了。
“呀!阿霜又在这喝闷酒,怎么了,被魔头吓到了?”一听是个熟活泼的声音,沉霜雪回头一眼望见了正值花信年华的老朋友迢娣,一个脑门亮堂堂的,脸还是那么神气。
看得了迢娣,她马上预想到紧跟其后转过屏风来的蓝衣青年便是岳项明了,他们活像一对连体人,走哪都寸步不离。
“城里都乱起来了,”小厮上了新酒,岳项明便先给迢娣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斟,小酒楼墙外发出了一阵骚动之声,作了此话的印证,“百姓都害怕,不知所措乱哄哄的。青岚宗的一大帮人气势汹汹想出去,朝廷偏派了大队人马封城。”
沉霜雪叹息一声,把下巴搁到桌上,颓然至极。
这事影响确实大,不仅死了好些人,闹得人心不安,连忠实护卫青岚宗也惹上了怀疑。
以十二位长老一百零八尊者的道行,怎会都没有察觉魔头进城?
“阿霜,你怎么又唉声叹气?”迢娣总是乐观先行,对沉霜雪今日老蹙着的眉头颇为不满。
沉霜雪也不说话,一瓶一瓶地喝酒,眼中的迢娣模糊起来,她仿佛看到了她们初相识的时候。
迢娣和岳项明曾是银月阁的顶萃,那年在百武大会得胜时,被一群人闹哄哄地围着,沉霜雪坐在阶下,两道颀长的人影从身边经过时,带起微微清风,心中敬意陡然而生。
听说他们二人游历九洲,心怀侠义,斩邪妖除恶魔,是她打心眼里崇拜和想要结交的那一类人。
于是她立于一旁恭敬行礼,迢娣天生好乐子,看见她喜了一阵,主动打开话匣子,同她亲热起来。岳项明却一贯冷冷的,总不爱搭理她;她也不太喜欢岳项明,因她后来数次亲眼见他不论妖精罪过大小,滋扰凡人便斩,甚为无情。
迢娣从她手里夺过新拿的酒瓶,低声道,“你在这烂醉有何用!我们虽逍遥好些年,心中却也怀大义,中洲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怎可能袖手旁观,浪费这一身的本事?我们今夜便要闯苍荒北域,你若是真想查是哪个魔头干的,今日酉时就站到城外那口枯井边。”
迢娣竟然句句戳进她心底,激起一道道微凉的涟漪,她有些怔然,一双泛着薄雾的眸子一瞬不瞬望着她。
迢娣眉梢一挑:“如此奇怪做什么?魔头如此行径,你痛心,我们更咽不下这口气。”忽然意识到她的这个表情可能是惧怕的意思,话锋一转道,“你……害怕也正常,虽然贵宗比我们银月阁强,但你修炼毕竟没我们长,历练也不多,还没和妖魔打过架……”
迢娣正要说算了时,只听沉霜雪道了个:“好。”
轮到迢娣怔住了,缓缓把手松开,任她又斟了杯酒。
一口饮尽,她道:“只去苍荒北域?”
迢娣颔首:“梨花堂上空那片魔气带着北极千山独有的寒,苍荒北域地域临近,唯有那里的魔族修炼出来的曜泽中带了那种寒。”
一直没出声,双手交叠撑着下巴的岳项明缓缓道:“此行凶险,不是玩笑。苍荒那边既然有魔动手,可见其对中洲也不再是友好的态度。况且青岚宗子弟不能出城,我们怎么带上她?”
沉霜雪一想自己小时无依无靠,快被饿死冻死时被师父捡上山,治好了浑身剧痛之症,又多蒙满山师兄们照顾,才长这么大,心中对宗门的情早如对家人的情一般。如今好不容易对师兄们、对师父、对宗门,乃至对中洲有点用处,自然不肯放过机会,忙道:“我能出城。”
“有底气!好胆色!果然与三年前的阿霜不同了。”迢娣举杯与她对饮,饮罢又用玉指摩挲下巴,狐疑地打量她:“怎么出城?要我们怎么帮忙?”
“不用帮忙。”
酉时,白衣少女果然立在枯井边,风拂过衣摆,在黄昏荒凉的大泽旁像一株纤弱出挑的芦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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