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义举

关止因才醒过来不久,身子还软得很。闻言挣扎着起身,孔玲扶她坐好,给她套鞋子,后跟还没拨上,她就急着往院子里去。

捕快头子拉起院门上的铁链锁看了看,问小翠:“钥匙呢?打开。”

小翠离得远远的,大声说:“我们没钥匙,钥匙在胡管事那儿,他带着人下山采买去了。”

捕快头子问:“什么时候回来?”

小翠不耐烦的说:“这哪有个准?不知道。”

捕快头子让开身,对左眉上方长了一块胎记的捕快说:“把链子砍了。”

胎记捕快举起的刀刚要落下,门突然虚开一条缝,关止因那惨白的半张脸出现在缝隙里,声音虚弱,但语气强硬:“不知几位官爷有什么事?要进坤王女儿的院子?”

胎记捕快放下刀,转身看向头子,叫了声:“吴哥,怎么办?”

吴捕快上前来,对着关止因半面脸拱手道:“小姐见谅,我们在追捕命案逃犯,无意惊扰,但职责在身,需要入院搜查,还请小姐给予方便。”

关止因捞起袖子,将手臂从门缝伸出来,手臂上的暗红疹子已经增至二三十颗,显得有些恶心,她说:“实不相瞒,本人身患恶疾,因会传染才被关在此处,没人愿意到我院里来,我也没见过什么逃犯,官爷们若不想被染上恶疾,还是回去吧。”

那名胎记捕快向后退了几步,抬手想捂口鼻,没敢,又把手放下,犹豫的说:“吴哥,要不,算了吧。”

吴捕快也犹豫了一下,举起布条看了看,又坚定的说:“杀人罪妇的碎衣物就在这院子后边的树枝上,这院子,一定要查。”

关止因收回了手,愠怒道:“我父王疼爱,让我在此安心养病,你们如此硬闯,若引得我发了病,你们担得起责吗?”

吴捕快见关止因一直阻拦,心中更加怀疑,说:“请小姐让开些,刀剑无眼,别伤了小姐。”说了就自己提了刀来砍铁链。

“谁敢放肆。”一声怒吼从上山的小路传来。

关止因看着那小胖子的脸出现,简直激动得要哭出来,想抱着他使劲亲两口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

几名侍女立即行礼,齐声道:“八王子安,卓小姐安。”

关启禾手中拿着根当作拐棍用的树枝,举起来指着几个捕快说:“这可是我七姐养病的院子,几个大男人进去算什么事?是想毁了她的名声?”

卓佩娴走到关启禾前边来,斥责道:“你们不知道七小姐是二皇子的未婚妻?敢搜她的地方,”她拍了拍一个捕快的衣襟,“这身皮不想要了?”

三名捕快一起看向头儿,坤王和二皇子,他们谁也惹不起。死的不过是个猪肉贩子,抓不到犯人顶多是被斥责几句,罚点俸禄而已,当下就想撤,就等着头儿发话。

吴捕快向两人行了礼,又向院子看了看,咬咬唇,思考了一下,才对着院门说:“打扰七小姐了。”

吴捕快带着人下山,悄声吩咐:“换成百姓衣服,在山下盯紧了,出现就抓。”

三名捕快小声答:“领命。”

关启禾在门外大声喊:“七姐,你没事吧?”

关止因一颗心才落到胸腔里,觉得惊魂未定,双手拍拍脸颊回魂,才说:“没事,你也不怕被传染,还真敢带着佩娴来。”

关启禾转头对后边的侍女们说:“你们不准乱说话,谁敢告状说我来了这,我父王要是罚了我,我就把你们全卖给人牙子。”

侍女们知道这小王子是个混世魔王,真干得出把她们卖了的事,都毕恭毕敬的答:“是。”

关启禾挥着手赶人:“你们都走吧,下去。”

等人走了,卓佩娴拿起门上的锁链,愤怒的说:“你一个小姐,怎么能任由下人把你锁起来?没出息。”

关止因一屁股坐到地上,瘫靠着一扇门,说:“不怪她们。我安安心心呆在院里,也好静心养病嘛。”

关止因在蹴鞠场上的那一抱,卓佩娴每一次回想,心里都会一次次的悸动。从关启禾这儿得知关止因得了重病的消息,急得嘴上起了两个泡,催着关启禾一大早就带着她来探望。

卓佩娴叹了声气,推开门缝,用命令的口气说:“过来,我看看你。”

关止因背后的门被用力,身子向前倾了一下,问:“你不怕被传染?”

卓佩娴未经思考,张嘴就说:“不怕,若是感染了,我就进去跟你一起养病。”

关止因呆了一下,这妹子竟将她看得如此重要,心中一阵感动,移动屁股,扭过腰身,对着门缝,三个人就这么对看。

卓佩娴眼泪一下子关不住,流了下来,问:“你怎么会突然就病了呢?看你脸色白得跟孝布似的,是不是很痛苦?”

关止因想伸手给她擦泪,又担心被她看到手上的疹子哭得更厉害,只是扶着门安慰她:“你别哭,别哭,我没事。”

关启禾从怀里抽出自己的巾帕给卓佩娴,一边嫌弃的说:“你瞧你打的什么比方?什么孝布,呸呸呸,不吉利。”

卓佩娴大力的扯过关启禾手里的巾帕,凶道:“要你管!”自己抹了泪。

关启禾弯下腰问:“七姐,你有没有好一些?我还能帮你做什么?”

关止因突然想起什么,对他俩说:“你们等等,确实有事要你们帮忙。”双手撑着腿用力站起来,朝里边走去。

关启禾和卓佩娴被大日头晒得汗湿了满身,躲到一边的树下等了好一会儿,关止因才又从门缝那喊:“好了。”

两人用手遮在额头上,小跑到门边,挤到门檐斜长的影子里。

关止因扒着门缝,一脸严肃的问:“是不是不论我做什么决定,你们都会帮我。”

两人异口同声:“当然。”

卓佩娴略缓了一下,吸了口冷气,瞪大了水灵灵的眼睛,问:“那几个捕快要抓的人,不会真在你院子里吧?”

关止因点点头,又用手指比在唇前:“嘘!”

关启禾慢半拍的把胖乎乎的手掌挡在嘴前,一脸不可置信:“啊?”

关止因放低了声音,说:“我长话短说,是这样的。”

她将秀娥的事情简要说给两人,听得两人又怒又气,正义感爆棚,当即决定要一起做一件大义凛然的豪举,关启禾手里树枝还没舍得扔,举起树枝指天,说:“包在我身上。”

关止因摇摇头:“不行,得坐佩娴的马车走,你身边的侍女,野庭的人都认识。”

“说得也是。”关启禾颓然的放下棍子。

关止因抬头看看天色,太阳已挂到西边,烧红了一片天,开口道:“差不多还有一个时辰才天黑,佩娴,让她在你马车里别露面,我担心捕快还在附近。”

乔佩娴想了想,说:“我还是带着她继续向南,直接去我娘那儿,别回城里了,出来的时候城防就在拿着画像查人,当时没注意,应该就是查秀娥。”

关启禾接口说:“那我配合搞到钥匙。”

“不要,”关止因说,“那样会引起怀疑。”

关启禾嘟起了嘴:“那我干嘛?我说啥,你都说不行。”那小样子委屈得像被抢了糖的毛孩,卓佩娴拍了他后脑勺一下,说:“在说正事,别捣乱。”

关启禾怒目盯着她,正要说话,就听关止因问:“佩娴,你带了侍卫没有?”

“带了,我家是武将,就算不带侍女,也一定会带侍卫。”卓佩娴答。

“那就好,后山斜坡靠着院墙,翻进来不算难,你让侍卫从后边接走秀娥。”关止因又看向关启禾,哄着他说:“最关键的还是得看我聪明伶俐的弟弟。”

关启禾一听,害羞的挠了挠胖脸,说:“唉呀,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有点参与感嘛。”

“行动的时候,你把野庭的人调在一起,别让他们出来转悠。”关止因又故意强调,“这很重要哦。”

“放心好了,我最擅长训话了,让胡二麻把人全集在一起,我就训他们一气,保证一个都不敢跑。”关启禾丢掉手上的树枝,拍了拍手上沾的灰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几人又对细节几翻商议,将可能会出现的情形都推演了一遍,院外两人也不知何时坐到了门槛上,一个个都不成体统。

“小姐。”秀娥在彩环的搀扶下,站在院里轻声唤了一声。

关止因回过头,嘴角一笑,安慰道:“没事,你先进去。”

秀娥个子娇小,穿着彩环的裙子有些长,裙摆触到了地上。小姐刚才跟她说了,打算今日就送她离开,她想出来说点什么,叫了小姐,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进去吧,别担心,小姐会安排好的。”彩环一手挽着秀娥的胳膊,一手揽着她的肩,正要转身往屋里走,关止因叫住她:“彩环,你帮秀娥收拾一下行李,去我房里取三两银子,再让我娘装两件首饰。”

“小姐,不用那么多。”秀娥赶忙说。

关止因体力已经恢复了好些,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说:“京衙查到了这里,不会轻易放过,你先去卓老夫人那儿躲躲,以后没地方去了,就去宜州梨树村,那儿有我和娘的老房子,把首饰当了,做点小生意,先把自己保住,才能有机会找到你儿子。”说完,拉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

“小姐。”秀娥哽咽,眼看着又要哭了。

关止因一挥手:“唉,唉,唉,一个个的干嘛啊?彩环,带秀娥进去抓紧收拾吧。”

关止因回到门边后,塞出一张撕得不整齐的半页纸,纸对折了两次,对卓佩娴说:“还有一事,你回城后帮我找一下我师傅。”

卓佩娴接过纸条,问:“你师傅?”

关止因:“太子府中的余无华大师,他不是教过我琴吗?把字条给他,就说:徒弟就要死了,非常想念他,想临终前见他一面。”

卓佩娴目不转睛的盯着关止因,停下准备打开纸的手,急迫的问:“什么意思?你的病到底怎么样?”

关止因笑着说:“真没事,别担心,只是让你这么说而已。”

卓佩娴两手撑在两扇门上,责备道:“干嘛要这么说?你不能死。说说也不行。”

关止因也撑到门上,收起笑容,叮嘱道:“你听我说,一个字都不要变,你这么说了,我才能活,全靠你了。”

卓佩娴看看关止因,不再多说,点点头,将纸条收进锦袋里,系紧了口:“放心,一定带到。”

卓佩娴的父亲卓呈德任漠涸军将军打的最后一战,攻到了南蛮深处的褐沙部,被褐沙部首领甘兹设计陷入满是瘴气的迷林,遭受敌军埋伏,队不成形,军令不达。去时五千人,回来不足五百,卓呈德在这一战中,身负重伤,坏了双腿,差点丢了性命。漠涸军从此交由了当时年仅二十的卓显渡。

卓呈德受伤后,被送回悃京修养,与卓夫人住在城南别院,极少再参与政事。卓家三代武将,崇尚武德,孩子们不论男女,从小教受骑马射箭,讲究勇、义、仁、谋,少了许多条条框框的管束,家风正气。因卓佩娴不习三从四德那一套,才被悃京城中富贵人家嫌弃,得了“嫁不出去”的名声,也正因为家风的原因,她才敢自做主张的将秀娥送到自己父母的住处。

接近亥时的时候,一个穿着百姓衣服的捕快看到了两辆马车从山上下来,在武家村分开,各往南北背向而行。那捕快正巧是白日在院门前的胎记捕快,把肩上的锄头一丢,追着往南方向的车,跑出两步,又突然停了脚。心里盘算,吴哥死脑筋,定要继续查,二皇子、坤王、卓将军,哪个惹得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跟着回悃京的马车,报告没发现异常就得了。

关顾允二十六七的人了,还拉着母亲的手臂摇晃着说话:“母妃,真的,你相信我,坤王家那个小女儿真得了急症,还是、是,”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皱着眉头,使劲回想昨日听得的消息,突然提高声音,“叫热痘,对了,就是热痘,传染厉害得很,曾死过几百人。”

钟贵妃扒开他的手,不耐烦的说:“我知道。”提着壶,继续给花浇水。

关顾允转身到母亲面前,挡住花盆:“你知道?明天就是皇兄初定的日子,千万不能去!”

钟贵妃一手轻推儿子:“你皇兄不急,你倒急成这样。”

“皇嫂过世后,他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关顾允又拉住母亲的手臂,不让她继续浇花,“他自己什么都不上心,母妃,我们不能不管他吧?”

“唉呀,你真是。”钟贵妃扯出手,终于将水浇到花盆里,“现在头疼的是坤王,你跟着急什么?”

“他急,他急个屁,”关顾允狠狠扯了一片刚浇了水,还挂着水珠的叶子,钟贵妃心疼叶子,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他使劲捏着叶子,继续说,“他还把这事瞒了那么久,要不是我消息灵通,他还准备把这个祸害嫁给皇兄不成?”

钟贵妃放下水壶,看了看关顾允。这个儿子从小就不学上进,整天就知道玩乐,胡闹到弄了些艺子到自己府里,还偏向豢养阳倌,摆酒设宴的,与那卓修璟四处厮混,几前日才被景宣帝狠狠责罚了一顿,逼着解散了家里的艺子。可他心地纯善,待人不论权势、不讲贫富,偶尔看到乞丐,随手就丢些银钱。父皇无论怎么罚他,他也不会心生怨怼,对母妃和皇兄,也是实心实意的好。

钟贵妃拿起桌上的巾帕擦手,念着儿子也是关心兄长,安抚道:“他不会这么做的,他瞒着,也是想再试试看能不能治好关止因的病,放心好了,他不会搞到收不了场,最迟晚上,就会有人来了。”

钟贵妃早已得知了关止因患病外出的消息,只是装作不知。谁主动,谁就失去了谈条件的资本,她要等,等着坤王出手。

果不其然,母子两才说完,宫女就在门口禀报:“贵妃娘娘,苏王妃求见。”

钟贵妃脸上堆着笑,热情的迎上去,嘴上说着:“皇叔母怎么有空来了?明日就是钦天监看好的初定日子,宫中都已打点好,不会出差错的。”

苏慈安说:“正是为这事儿来的,出了些情况,不得不急着来与贵妃商量。”

钟贵妃收了笑,疑惑的问:“怎么了?皇叔母别急,坐下慢慢说。”

关顾允看着两人做戏,轻轻瘪了下嘴角,想着既然苏慈安亲自来了,定是为了退婚,他也不想在这里不自在,向两人行了礼,自个儿告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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