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轿厢不大,仅靠最里的一面能坐人,黑色的帘子厚重,不是强烈的风吹不开,为以防万一,左右窗上的帘子还是用铁钉固定在了窗沿上。
关止因用手死死撑住坐椅,头和背都紧紧的靠着车壁,避免因车厢晃动,碰到身边的卓修璟。
卓修璟摸着手指上的象牙板指,出声道:“不用那么紧张。”
“我没想到会是卓二哥哥,我们这是去哪?”关止因还是僵硬着身体,只听闻过卓家二公子常与三皇子鬼混,她没想到卓修璟竟然跟太子有关系,而且这关系非常不简单,也不知道佩娴是不是知道,她让佩娴找余无华,目的是让太子救她,佩娴是去的太子府?还是直接找的自己二哥?关止因摇了一下头,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自己会被拉到哪里?太子会不会把她杀了灭口,让自己的“后路”不知七小姐是死是活,从而隐藏那封不存在的信?而且她如今知道了卓修璟与太子的关系,他们会放过她吗?她真能在半年后安然无恙的与娘和彩环离开这是非之地?
关止因要烦死了,他三舅奶奶的,好好的生活在梨树村,苦就苦点了,不至于有性命之忧,莫名其妙的享受了几天小姐生活,就天天担惊害怕,脑子都要烧糊了。
“在害怕?”卓修璟盯着自己的板指,继续拔弄,听不出这声音是嘲笑还是关心。
关止因是很担心,可她不能表现出来,她要让太子觉得自己胸有成竹,她放松了身体,看着卓修璟说:“我在害怕?还是太子在害怕?”
卓修璟看向关止因,身子前倾,凑近了一些,盯着她的眼睛,说:“用不着跟我阴阳怪气。”又退回坐好,“你城府不够,眼睛里的害怕藏不住。放心,看在小妹的份上,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佩娴早知道你与太子是一伙的?”关止因回想卓佩娴去野庭见她时的情形,那么情真意切。卓修璟是太子同伙,那卓佩娴是不是?如果是,那她靠近自己是不是也别有用心?
“三妹不知道,你最好也别告诉她任何事。”卓修璟说。
关止因绷紧的心在听到“不知道”三字时放松了下来,她难得与卓佩娴一见如故,只想做真心相待的好姐妹,不要有谋划,不要有利用。
关止因又问:“野庭里的胡二麻也是太子的人?”
“不是。”
“那他为何……”关止因话没说完,就被卓修璟打断。
“这个你不用管,我只告诉你,现在是去将军府,我交待了今日要接外室入府,让下人给你准备了院子,你安心做我的小妾就好。”卓修璟说到最后一句时,脸上带了不经意的笑容,神色柔和了许多。
关止因第一次见他笑,这冷冰冰的脸笑起来居然带着甜味,莫名有点儿着迷,只是这带笑的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呆住愣了神。
“给我做小妾是你的福气,入了府对我要顺从恭敬,你的名字叫杜菀,记住了?”卓修璟继续交待。
关止因停滞的脑子才反应过来:“去你府里做什么?不是说送我去能遏制毒药的地方吗?”
卓修璟:“你身上的毒是以热痘为原型提炼,名为热毒,毒发时奇冷无比,若以热法来治,反而会加重毒性,故而你的疹子越长越多。要阻止你毒发并不难,以冰为方即可,我府中有冰窖,冰块随时取用,没人会查将军府,那儿最安全。还有问题吗?”
关止因看着那双直视自己的眼睛,没来由的心慌,看向另一边摇了摇头。
“二公子,马上要进城了。要顺道给旭小公子带桂花糕吗?”今日没有让府中的车夫驾车,卓修璟仅带了威子一人,已经能看得见南门了,威子出声问。
卓修璟将御林军统领腰牌递到门帘外,说:“直接回府。”
威子接过腰牌,答:“好”。
悃京城防严苛,出入城都必须一一查验身份,宿卫军城卫司的人都认识卓修璟,见威子亮了腰牌,立即毕恭毕敬的行礼,卓修璟隔着门帘说了声:“弟兄们辛苦,今日有要事,改日再来找你们喝酒。”
几名城卫笑呵呵的答了几句,就放了行。
关止因好奇的问:“旭小公子是谁?堂堂御林军统领还亲自给他买桂花糕?”
卓修璟脸上又露出笑:“到了府里你能见着,我儿子。”
“啊?你成过亲了?”关止因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可惜,这个笑没之前那一笑好看。
真是越担心遇到事,就越会遇到事。马车快入卓府的时候,突然停了。只听威子大声的喊着说:“三皇子好。”
关顾允一边向马车走过来,一边说:“想进府去找你,门房的说你出城去了?”
卓修璟一步跨出马车:“哟,三皇子亲自来,这是找我有事?”
关顾允:“我一个整日游手好闲的混子,能有什么事?当然是好事!千香苑里昨个儿新来了个阳倌,你是没见着,那千娇百媚的样儿啊,十个女倌都比不上,让我想得不行,叫你一起,再去给他捧捧场子。”
卓修璟原本想到府中安排一番,可眼下必须先打发走这浪荡小神仙,一手揽在关顾允肩上:“好啊,那走吧。”
关顾允指一指马上,抬脚就要上:“就坐你马车。”
卓修璟拉了他:“别了,我爹今天要来,若下边的说我的车去了妓馆,回来我得受一场好的。”
关顾允调转指头指向卓修璟,点着手指笑道:“你这都成亲多久了,还被卓老将军管这么严。行吧,去前边坐我的。”
卓修璟向威子使了个眼色,推着关顾允的肩,说笑着走了。
关芷因在车里捏着拳头,呼吸都不敢大声,听见他们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这时空下来了,想这卓修璟成了亲有了儿子,还流连烟花之地,一直传说他与三皇子翻着花样儿玩遍悃京,是个地道的浪荡货色,真是披着好看皮囊的渣子。太子怎么会用这样的人做左膀右臂呢?
威子领着关芷因入了一处院子,门侧挂着用蓝墨书写着“秋园”二字的木牌,院中两棵桂花树,正是花谢的时节,黄色小花洒了一院,满院飘着桂花香。威子解释道:“二公子特意嘱咐,等花全谢完了以后再清扫。”
环视小院,青瓦灰墙,清新雅致,虽然卓修璟人不怎么样,但眼光还不错,碎碎的黄花与这小院的名字很配。
院中站了四名侍女,为首的叫青竹,威子介绍道:“这可是二公子心尖上的人儿,各位小心侍候,出了什么差池,当心二公子饶不了你们。”
府中突然多出一个人,没有恰当的身份肯定不合适,下人们嚼舌头说不定就传出什么风声,卓修璟向来名声不好,说是外室接到了府中,合情合理。
青竹等人齐声道:“是。”
威子又说:“小夫人身体不好,夜里都留心着点,若主子有什么状况,要第一时间向二公子禀报。”
青竹等人又道:“是。”
“八百里急报,永安城破!八百里急报,永安城破!”战马四蹄急奔,紧促的声音穿透喧哗的街市,战马上的传令兵甲衣破烂,胸前挂着装了战报的竹筒,脸上糊了不知几层灰,黑得只能看见眼白和大喊时露出的牙齿。路人惊得呆住,注视着战马朝着皇宫的方向急驰而去,才惊觉地问旁边的人:“喊的是永安城破了吗?”
多日未上朝的景宣帝坐在龙椅上,比一月前瘦了许多,龙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还未说话,先咳嗽了几声,才说:“漠涸说打仗要兵,你们说没兵没钱,黔北说治匪安民,流民却四溢,这朝堂之上,文武百官,朕竟听不到一句真话了。”
众臣闻言,全部跪拜在地:“皇上息怒。”
楚泊然自大儿子死后,急速衰老,身体每况愈下,皇上特许其坐于殿侧上朝,众人声毕,那苍老的声音响起:“国家正遇危机,皇上千万保重龙体,眼下,最紧要的是要先派将领去收复城池,自救军短短半月就增加了一倍还多,得尽快消灭才是。”
几日前候寺道在御前上告,曾递了多次奏折都未上达天听,这折子莫名消失,景宣帝虽然病得昏昏沉沉,精神不济,可脑子还是清醒的,乱子的源头在黔北,谁能扣了折子?谁敢扣了折子?只是如今形势紧迫,不及追究,正如楚泊然所言,眼下得先平乱,小乱不平,必成大祸。
“谁可带兵平乱?”景宣帝问。
堂下雅雀无声。
景宣帝用黄巾捂住口,闷声咳嗽,觉得口中一股腥味,虚下眼睛看到黄巾上染了些血迹,暗自将黄巾捏进手心,塞入袖袋里:“柯尚书,你兵部也没什么话说?”
“皇上,臣以为,黔北离永安近,有兵有马,不如就请赤威候出兵剿匪。”柯以政道。
黄勤出列道:“臣附议。”
楚泊然佝偻着身子,合拳行礼的手不停的抖动:“皇上!”喊完就用手撑着椅子,颤颤巍巍的想要站起来。
关顾之上前几步,扶了老师。楚泊然如今站起来,也只到太子胸前:“臣老了,行动都已无法自如,幸得皇上垂怜,还能在这朝上多嘴。臣记得,赤威候比臣小不了两岁,也不知是否还能跨得上战马?”
让苏一鸿去收复永安,那永安还会是皇上的永安吗?景宣帝又何尝不知苏一鸿就是黔北的土皇帝?让他去平乱,接下来,他就会派兵驻守永安,那黔北六城,可就变成黔北七城了。
柯以政:“赤威候是已到了花甲之年,可多年来培养了数名良将,据我所知,就有一名叫穆良玉的将领,入伍十余年,领兵六年,从无败绩,让其带黔北军出征,定能很快平复匪乱。”
景宣帝未答话,手撑着额头,不得不对利益得失进行比较,他早就想销弱黔北军权,几个月前以借兵为由,苏一鸿却阳奉阴违,再让他得了永安,那还不如将永安城给了乱匪。若从悃京派兵,一来悃京能用的兵也就三万宿卫军,派出去了,悃京的城防就会减弱;二来路途遥远,大军行进和粮食供应也是麻烦;三来这大堂之上,谁可带兵作战?
黄勤:“皇上,臣以为柯大人所言是最佳的方案了,那乱匪不到三千人,攻下永安时日尚短,还不成气候,黔北出兵到永安,最多不过六七日,也能尽快解了永安之危,救百姓于水火啊!”
门外的小太监匆匆跑入殿内,双手捧呈着文牒,跪地急报:“皇上,宁国使臣无召闯门,现在被御林军拦在朱雀门前,宁国使者态度嚣张,称要,要……”
景宣帝不耐烦的问:“要什么?说!”
“要皇上给宁国一个说法。”小太监没敢说宁国使臣的原话,那宁国使臣在门前说的是,“要你们皇帝老儿出来解释解释!”宁国国土面积有两个邺国那么大,号称有六十万雄兵,国力强胜,若两国相斗,灭邺国如灭一城。
景宣帝不清楚宁国为何突然无外交通令就派了使者前来,停下前议之事,说:“宣。”
宁国使臣一行六人,为首的叫戚成子,见了景宣帝并不下跪,真是国强则民厉,有强大的国家做靠山,站在这邺国的大殿之上依然是盛气凌人。戚成子称近两月,不断有邺国流民偷潜入宁国边境城镇,开始流入的还算安分守己,被发现了就只是遣责出境,可流民越来越多,有的赶出去了又再偷进来,后来还为祸一方,抢夺宁国百姓的财物,几个临近黔北的城镇治安都乱了套。
“当年达成的只是通商互市协议,可没说过我们宁国还要帮你们养难民!”戚成子怒不可遏。
“咳,咳,咳。”景宣帝咳嗽不已,坚挺了半天的背再也立不直,鲁兴招手叫来温着药的小太监,将盛药汁的碗递到景宣帝面前,担忧的说了声:“皇上。”
“看来邺国真是病得不轻。”戚成子也不知是讽刺景宣帝,还是讽刺邺国。
“戚大人也不必如此咄咄逼人,”太子还扶着楚泊然,对宁国使臣的态度极为不满,“邺国自然不会放任不管,想必大人来的目的,也不只是为了发泄怨气。”
“自然不是。”戚成子认识关顾之,邺国皇后是宁国公主,想到此,也没那么毒舌了,“那就看邺国拿出什么态度来了,你们处理不好,我们宁国也不介意帮着处理。”
“黔北,”景宣帝喝了药,缓过了急咳的劲,“苏一鸿这是要毁我邺国的江山否?”
景宣帝努力抬起手臂,指着黄勤:“督察院年年巡察,年年报四海升平,官员恪尽职守,百姓安居乐业。咳,咳,咳。”又激动得咳起来。
鲁兴焦急的上下顺抚景宣帝的背:“皇上保重龙体,别急。”
“黄勤,你一次次瞒报国务,怎么当的差?范衢,今日起,你升任从一品都御史,统领督察院,立即安排,亲自带人去黔北,从上到下,一城一城,一点一滴的给我督察清楚!”黄勤在刘呈恩一案时,景宣帝就已放过他一次,愤怒让他的声音都洪亮了许多。
黄勤默默跪着,不敢答话,此番让范衢与自己平起平坐,又命他统领督察院,是想把督察院的权都给范衢了。
戚成子:“宁国无心插手你们的国事,也等不了你们慢慢查,我们此次急来,只想解决流民的问题,贵国究竟如何打算?”
黔北到底被祸乱成什么样子,才导致民不聊生,百姓四处逃窜?这么看来,黔北之乱更甚于永安之乱,怎么可能再让黔北出兵收复永安?景宣帝长长的叹一口气,邺国怎么就被他治理成了这副模样!
“儿臣想自荐平乱。”悄无声息了两年的关顾清突然出声。
众人惊异的看向二皇子,他面无表情。
景宣帝也一惊,这个儿子沉寂太久,他都忘了,这个儿子在西北两年,熟悉地形地貌,善于领兵作战,此时正是最佳人选。说道:“男儿理当如此,皇儿好样的。你需要多少兵?”
“六千足已。”
“朕封你为镇西将军,率八千宿卫军,三日后西校场点兵出发,平定永安之乱。”
“儿臣领旨。”
关顾之搀扶着楚泊然的手上微用了点劲,轻声道:“老师!”
楚泊然轻轻摇了下头,示意太子不要说话。
景宣帝:“范御史,你带两千宿卫军同赴黔北,将流窜到宁国的百姓都押回黔北,如有屡劝不听者,酌情自处。”这酌情自处就是给了范衢最大的权利,私自处决逃窜者也是可以的,这是说给宁国使臣听的,邺国必须表明一定会解决流民问题的态度。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