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一只手在自己脸上拍了两下，“你是不是醒了？”关止因听到一个声音叫自己，迷糊的睁开眼，看到上方卓修璟轮廓分明的脸庞。
“你居然睡着了？”卓修璟一把推开关止因，自己踩着石凳上岸，衣服上的水“哗”地流了一地。
“没有，我是晕过去了。”关止因站在池中狡辩。
“你刚才在打鼾！”卓修璟有些生气，自己忍着刺骨的寒冷照顾她，她居然睡着了，“你见过晕倒的人会打鼾？”
关止因心想，我这还不是为你着想才装晕的，错不在我啊，可现在自己怎么解释？被他责问了，自己也生起气来，口气不善的答道：“晕着晕着就睡着了呗。”
卓修璟懒得与她计较，看她也上了岸，将架子上挂着的棉巾扯下丢给她：“去擦干,换一下衣服，里边有。”自己也裹了一块棉巾就出去了，留下一脸愤愤不平的关止因。
关止因向门口呸一声，转头看到池中已化成了薄层浮在水面的冰片，立即对刚才那口呸后悔了，一个正常人泡到这全是冰块的水中，那得多遭罪啊？卓修璟与自己本没有交情，能做到这个份上，算是很不错了，自己该心存感激才是。
苏一鸿年轻时驰骋沙场，少有败绩，意气风发，谁不称他一声“北疆猛虎”！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杀戮太重，注定命中无子，妻子过世后，续了个继室，又娶了四房小妾，辛苦耕耘，硬是没再下出一个蛋，成了他心头抹不去的伤痛。如今六十出头，脾气愈发暴躁，仅因一个妾室与人抱怨，说了一句“生不出孩子又不是我的问题”，就被他追问着“哪是谁的问题？” ，硬是持棍活活打死了。
苏一鸿一辈子只有苏慈安这一个女儿，麾下将领穆良玉曾经要认他做干爹，穆良玉是个将才，他十分器重，可思来想去，还是没有认下这个干儿子，或许是对无儿一事认了命，一心助力女婿。关慕纪为黔北不断提供钱财，他除了手中十五万明面上的军队，又暗中训练了两万私兵。他曾几次暗示关慕纪篡位为王，让自己女儿做皇后，将来外孙成一国之主，也不枉他一世英雄。关慕纪却始终没有下定决心，一边想掌控国家实权，一边又不想当乱臣贼子，还一心想着推出个又听话又名正的傀儡皇帝。
要说关慕纪无君王之心也不对，多年前他曾野心勃勃，可经历了那次生死一线，才退而求次了。但若时机成熟，他也不介意再试一次。现下关顾清领军出战，他刚好冷眼旁观，有多次功绩的二皇子在，那太子就不配做皇帝。
卿文勇选出的八千宿卫军皆是精锐，整齐列于西校场，全副武装的兵士整齐排列。关顾清一身银色铠甲，立于城墙之巅，抽出佩刀向上指天，声如洪雷，高呼：“必胜！”，校场上的八千军士齐刷刷抽出腰刀同指天空，振臂三呼：“必胜！必胜！必胜！”烈日照耀下，刀光反影，气势如宏！
天子重病，太子替天子送军，见二皇兄一扫两年的阴郁，穿上铠甲威风凌凌，脸上尽现刚毅果敢，挥臂间竟有一呼百应之态，心下突然有种沉重之情，脸上却柔和一如往常，将手中的酒杯敬到关顾清面前，道：“预祝镇西大将军战无不胜，早日凯旋！”
关顾清双手接过酒杯，直视太子，言词恳切：“大丈夫志在四方，臣愿仗剑护国，戎马一生，为邺国永守边疆，护邺国成就千年基业！”仰头一饮而尽。
卓修璟与卿文勇作为悃京两大军统领来送行，立于一旁，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卓修璟心下了然，二皇子自称为臣，这番话是在向太子表明自己的心迹，他只愿带兵守国，远离悃京朝堂，不禁佩服二皇子的光明磊落和大义凛然，太子有这样的哥哥一心守护，是太子之福。
大军整顿完毕，出军的战鼓雷鸣，印着“镇西”大字的红色旗帜在风中激烈舞动，轰轰烈烈向西而去，战马扬起的尘土久久不散。关顾之立于城墙之上，一直目送军队渐行渐远，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严苦在他耳边悄声说：“太子，西子店挂了蓝旗。”他才回过神，点了点头。
“秦夫人，你这样过来太冒险了，实在不该！”关顾之见到西子店后屋中的秦惠大吃一惊。
“不来这一趟，我吃不下睡不着，太子放心，我确保无患才来的。”秦惠看上去显得有些焦急。
既然已经来了，再让她立即离开也无济于事，关顾之紧蹙着眉问：“有什么紧要的事？抓紧说。”
秦惠突然目露凶光，道：“关予茉还有两日生产，我要她死！还要她腹中胎儿也死！”
关顾之立即摇头：“不必要的动作可能会害死大家。”
秦惠两手撑着桌子，怒道：“不行，苏慈安害死我的赋儿，她想儿孙满堂，我偏要她也尝尽丧子之痛！”
关顾之听了，想起秦惠死过的那个两岁幼儿，疑惑的问：“你大儿子不是被他三伯关慕南闷死的吗？”
秦惠讽刺的笑出声，表情狰狞：“人面兽心，用亲子做局！”心下又觉得没必要向关顾之提起多年前的旧事，没有人会为她的痛而痛，只有相同的利益驱使才能成为同伴。立即收起骇人的笑容，道：“太子，我倒却觉得此举并非多余，反而是个好机会。关予晴两年前死于难产，苏慈安差点一病不起，若关予茉再死于生产，你猜她会怎样？她如果出了事，苏一鸿又将会怎样？此外，黄家与坤王，那是从两家联姻，才真正绑在一起的，关系并非牢不可破。假如关予茉之死是黄府原因造成的，你说，坤王的这个利爪，他是要，还是不要？”
关顾之闻言握着折扇不发一言，探子回报称苏一鸿身体强健，只是近两年性情暴戾，黔北军就如同安装在邺国身上的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弹药。苏一鸿不除，这个江山的椅子就坐不舒坦。素来知道苏一鸿只有一个独女，从小疼爱如珍宝，若苏慈安出事真能对苏一鸿精神上造成致命一击，不失为一个不用一兵一卒就能釜底抽薪的良策。何况老师说过，要扳倒坤王，得一点一点先除其羽翼，若计划得当，两家因此结仇，坤王想再将手伸到督察院就难了。
让黄府的人出手对付关予茉不容易，要设计陷害黄府出的手，就更不容易，容不得差错。关顾之将折扇捏了又捏，过了少倾，才看向秦惠，说：“你先回去，我会考虑。”
关顾之在书房中呆坐了许久，脑子里一会儿出现二皇兄身穿铠甲振臂一呼的威风，耳边不停萦绕着“必胜！”、“苏一鸿又会怎样？”各种杂乱的声音，他似乎突然看到了关慕纪想要杀了他的凶厉眼神，心惊之际又见着了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父皇，心中的郁气堵得他无法呼吸，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双掌撑开，抱着脑袋用力挤压，企图让自己赶走这些影像和声音！
关顾之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要找老师拿主意，等缓过了神，还是决定去一趟太博府。
刚打开门，就遇到楚绚抬着白玉瓷碗推门想要进来，四目相对，楚绚莞尔一笑，说：“我亲手做了银耳莲子羹，见四哥一直未回屋，就送了过来，四哥尝尝。”
关顾之一边接过碗，一边说：“小心烫着，这些事，让下人做就行了。”
楚绚提了裙摆走进书房，说：“四哥在书房呆了很久，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关顾之打开瓷碗的盖子，用勺子搅拌着，心里有事，脸上也有些心不在焉，答道：“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有一个主意拿不定，想去找老师商量一下。”
楚绚站到关顾之身后，柔弱无力的手轻轻抚着关顾之的背，温柔的说：“祖父已经老了，能替四哥做多久的主呢？四哥，在绚儿心里，你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将来，你还要走得更远，更好，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关顾之转头看向楚绚，楚绚脸上依然笑意盈然，眼神明亮坚定又满是崇拜的回看着夫君，冲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关顾之一扫心中之郁，是啊，我是当今太子，连个主意都拿不定，将来如何做得了一国之主？
自从沐池中卓修璟转身离去，关止因三日没见着他的人影了，心里想着自己那天态度确实不好，想找个机会道个歉，必竟自己现在一直住在卓府里，人家好吃好喝的供着她，欠着人情呢，可见不到人也是没有办法。
卓府中有一个练武场，场子不算大，但设施齐全，关止因从威子那听了一耳朵，好奇得很，让威子带她去看看，顺便练练好久没动过的弹弓。
练武场上有几个光着上身的汉子正在摔跤，场中两个男子互抓着手臂，撅着屁股顶着头，身上大块大块的肌肉在阳光中反着汗光。旁边围观的侍卫握着拳头喊着“加油，加油”，看到威子带着个女子过来，全都站直了，齐声说：“田护卫。”
威子原名田威，虽然没有正式官职，但一直重用在卓修璟身边。他年纪不大，拳脚功夫却了得，府内除了主子，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大小事务又深得主子信任，差不多也算半个主子了，不论侍卫还是侍女小厮都尊称他一声“田护卫。”
威子长着一张讨喜的圆脸，对大家也都很礼貌，客客气气的说：“这是二公子新接入府的小夫人，各位没见过。”
众人又一齐喊：“小夫人好。”
关止因道：“大家别见外，我只是来看看，如果大家不介意，可否教我一些拳脚功夫，或者兵器武器？”
众人一惊，没见过哪家夫人不学女红学武功，何况还是这么个漂亮可人的年轻小夫人，纷纷抢着答：“夫人不嫌弃，我们自然乐意。”
一人拿了刀，在手上一抖，刀身煽动振出颤音，说：“小夫人可愿意学绣春刀法？”
另一人推开拿刀男子，说：“刀法讲力，不适合女子学，小夫人跟我学箭怎么样？我箭法厉害得很，百步之内绝无虚发。”
“啧、啧、啧，你上次比箭还输给老子了。”另一个壮汉双手叠抱胸前，一脸鄙夷。
“那是箭有问题！”被嘲笑的男子脸上堆着怒气解释道。
“学鞭吧，女子用着轻巧。”
“我觉得小夫人还是学匕首好。”
众人七嘴八舌，关止因也不知道听谁的。
威子捂着耳朵，出言道：“停停停，都别吵了，不如小夫人去武器库看看，自己选。”
关止因考虑着今后还要带着娘和彩环离开悃京，趁现这么大一个将军府，有这么多武艺高强的侍卫，自己又有的是时间，不如学点功夫傍身，将来多少有些能力保护自己和亲人。可学啥，她确实没有头绪，听了威子的话，说：“好啊，现在就去看看。”
一群光膀大汉就这么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围在中间，往练武场边的武器库里去，怎么看怎么像土匪抢亲。
刚走到台阶下，一群人就站住了，收起了嘻笑的表情，毕恭毕敬的道：“卓统领。”卓修璟阴沉着脸，也不答话，看着怪吓人的，从人群中使劲扯过关止因的手臂，转身就走。
关止因被他的蛮劲抓得手臂疼，甩了两下没甩开，问：“你干嘛？谁又惹着你了？”
卓修璟不答话，依然扯着她往前走，关止因撅着屁股向后扯，力气虽然没他大，可劲也不小，卓修璟终于转头看她，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了去，关止因攸地停下了往后扯的力道，也不知是不是被卓修璟凌厉的眼神吓到了，呆呆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先跟我回去，再犟信不信我扛着你走？”卓修璟怒气冲冲，声音不禁大了几分。
不远处的侍卫们见卓修璟往他们这边瞟了一眼，吓得立即转头，一个个装做很忙的样子作了鸟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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