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慈安抬头看了看国师,国师今日与往常似乎有不同,又不知道不同在何处,她已经哭不出泪水,见到这张慈祥的脸,心里的愤怒与癫狂似乎平静了一些,问道:“国师,信女坚守戒律,茉儿有孕以来,我日日念经礼拜,捐善款重塑观音金身,斋戒日从不马虎。您为茉儿亲自布签,称是母子平安。可为何?为何茉儿还会惨死?”
国师将施礼的右手摊平,手心突然生出小团火焰,蓝色的芯子串着红焰轻摇,微光闪烁印着那张悲悯众生的脸,他答道:“一切现实,皆因缘而生,因缘而灭,果亦为因所致。”
突然见到如此怪像,众人惊奇不已,原来国师确实会术法!
苏慈安刚才连观音也敢咒骂,现在见了这神奇的一幕,也不敢再胡乱言语,生怕真的举头三尺有神明,只是声音依旧悲戚,追问:“茉儿身损是为何因?”
话音刚落,凭空吹来一股怪风,只吹向国师手中的火焰,旁边的草叶都未动一下,那火焰随即熄灭,他缓缓收回了手,重新竖在胸前,说:“本无劫难,因人之恶念而起因。”
苏慈安沉思半响,阿紫太医说茉儿有误食斑蝥迹象,看来是真的有人害了茉儿,再次确认似的问:“国师是说,茉儿本来应该能顺利生产,只因为被人迫害?”
关慕纪心中也暗自揣测,只有茉儿身边的人才能有机会给她食物中加斑蝥,斑蝥原本只是一味药材,性寒,少量入药可有活血破淤之效,但其本身有大毒,孕妇绝对禁用。若不是阿紫太医细心查验,根本就不会被发现。黄勤与自己在一条船上,他不敢也没必要得罪自己。茉儿脾气大,规矩严,黄建祥娶茉儿后,被迫打发了暖床丫鬟,后来听说这丫鬟带着肚子里的孩子淹死在了井底。黄建祥性子懦弱,被茉儿管得严厉,难道是黄建祥不堪忍受而下的毒手?但如果是他,应该会等茉儿产下孩子再下手才合理。
国师声音远得像是从天上来,悠然漫漫,让人听了,能从心里宁静下来:“世间万物皆有佛法,缘自来去,因果循环,无因则无果,王爷王妃心中已有计算,且去寻这因之源头,定能看破本像。”
关慕纪心下更是确定罪魁祸首就在黄府,他一直未说话,国师却知道他已有了怀疑,让他朝着猜测的方向追查,定是不会错了。
这边人还没离开,杜大平小跑着到佛堂前的园子里,神色匆匆的报:“王爷,京衙的顾四春大人来了,正在大厅里候着呢。”
刘呈恩案发时,顾四春的人捉拿过关启铭一家,虽说是职责所在,可毕竟是得罪了坤王,从那以后都是躲着坤王府的人,如今坤王的女儿死了,想要讨好,灵堂在黄府,祭拜也该去黄府才对。
关慕纪疑惑的问:“顾四春?他来做什么?”
杜大平将头放得更低了,禀报道:“顾大人说,野庭被灭门了。”
“什么?”除了国师,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惊!
“你具体说说。”关慕纪进了大厅,还没坐下就催促顾四春。
顾四春个矮头圆,见关慕纪进来,立即放下杯子站起来,说:“今日未时,武家村一个猎户,说是一早经过野庭,发现院门大开,叫了几声也没人应答,就入院查看,见到许多女子和两具男子尸体,他害怕之下,未敢细看,就一路奔来京衙报案。我已派吴琏带了三队人去现场,具体情况得等他们回来才知道,下官想着事态紧急,就先行来报了。”
关慕纪指了指椅子,说:“坐下说。”
顾四春坐下后,像是向上级报告似的:“下官知道野庭是王爷的产业,安排了捕快分别行动,一队带着仵作查验现场和尸体,明确死因;一队到武家村走访百姓,看看能否查到可疑之人;另一队则对后山拉网搜索,说不定还能查到些线索。”
关慕纪道:“顾大人查案经验丰富,安排得周到。只是那野庭中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住的是我三房夫人,她到悃京时日尚短,从未得罪过什么人。还请顾大人仔细查一查,有什么进展,立即告知本王。”
顾四春与大理寺卿李自延一样,都是审理案子的,可两人处事原则截然不同。顾四春向来会看色行事,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见了人说人话,见了鬼说鬼话,周到得很,在这官场上混得人人脸熟。这案子不好查,关系重大,要么是查不出,被坤王唾弃,万一查到牵扯其他权贵,他也不好办。推诿道:“如果案子一直由京衙负责,那有任何进展我定立即报给王爷,可这野庭里住着王爷的家人,涉及皇家的案子,按理,还是要移交到大理寺去。”
关予茉才因生产而死,隔一日又发生野庭灭门案,这之间有没有联系?谁会去荒郊野外杀一群无甚重要的人?这其中是否又有什么陷井?关慕纪猜不透这其中的关联,只是越发觉这一切向是冲着自己来的!
大理寺卿李自延一向公事公办,铁面无私,任何案件结案之前,定都不会透露案件进展,自己就无法及时知道详情,若是太子在背后动作,他必须第一时间知道。于是交待道:“本王不会让大理寺接手,你一直处理就是。”
顾四春暗自咽了口唾沫,躲不掉了。
原本寂静幽黑的山林,树梢突然沙沙的微响,六条黑影一跃窜到南古寺的屋顶,顺着屋脊猫着腰前行,像一队无声的幽灵。最终停在了一个独院上方。
不一会儿,一声女子的惊叫刺破夜空,附近的和尚都被叫声惊醒,跑来查看。三三两两的冲进小院中,只见屋顶上窜着黑影,一个女子在黑影中间奋力挣扎,黑衣人们手上的钢刀在隐约的月色中闪着寒光,一个黑衣人挥掌砍在女子后颈,女子立即瘫软下去,那黑衣人顺势将女子扛到肩上,准备继续逃跑。
一个和尚指着他们,大喊:“大胆,你们可知劫持的是谁?她可是坤王的女儿!”
黑影不答,只是几枚飞镖从房上掷下,吓得和尚们纷纷躲闪。趁此空隙,屋上的黑影瞬间重新跃入山林。
几十个和尚跟着追出了寺庙,主持命大家举了火把遍山搜寻。这一夜,满山零散着火光,到处回荡着“七小姐”的呼喊声,一声声叫到天亮,也找不到什么痕迹。和尚们才派人去京衙报案,又安排了人去向坤王府禀报。
桂花已全部凋零,不见了黄色的踪影,地上斜斜倒到的散落着几片树叶。关止因坐在树下的小椅子上,躬着身子,把下巴放到膝盖上看书,斜眼瞟见一队蚂蚁被桌上的糕点吸引,正顺着桌腿向上爬。她立即将书搁到大腿上,提起茶壶,倒出一溜茶水挡了蚂蚁队伍前进的方向,用手指将到茶水划成一个圈,一手撑着下巴,看着它们在里边打转,嘴角不自觉的扬起,露出白牙,自言自语道:“这就叫画地为牢。”
卓修璟身着御林军统领朝服,忙了整个通宵,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匆匆入了秋园,呆呆的看着关止因,她是如此天真烂漫,实在不忍心打扰这幅静好的画面。
关止因察觉来人,看向他,高兴的起身迎上来:“那藤椅做得真好,很舒服,我现在都不害怕那毒发作了,躺在里边反而觉得享受。”
卓修璟没有接话,沉着脸紧紧抱着她。
关止因被他的力道勒得呼吸不畅,收了笑脸,问:“怎么了?”
卓修璟抱了半响才松开,看着关止因,严肃的说:“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你要记住,还有我在。”
关止因有些茫然,卓修璟这是遇到什么事了吗?突然跟她说这莫名其妙的话。
卓修璟昨日得知野庭惨案,脑中立即就浮起关止因痛苦的样子,他必须做好善后的事情,这才拖了一日回来。心中再不忍,这事情还是必须让她知道。
卓修璟转身关了院子的门,才说:“野庭被灭门了。”
关止因闻声突然后退两步,撞翻了小桌,桌上茶壶摔地成了碎片,糕点裹着蚂蚁,四散着滚到别处,她急道:“你骗我!我娘呢?彩环,还有彩环呢?”
卓修璟抚了抚她的头,没有说话。
关止因挥手打开头上的手,用力捏着卓修璟的双臂摇动喊道:“你说话!”
关止因力气不小,卓修璟被她摇得身子晃动,他努力克制情绪,让语气平缓,似乎就能平息她的悲愤:“昨日,有人向京衙报案,说是野庭被人灭门,无一幸免。彩环被人用钝器砸破了头,三夫人,你娘是自然衰老而亡,其余人则是全部中了巨毒。”
“你乱说!”关止因怒道,“衰老而亡?我娘虽然从未告诉过我她多少岁,但她那样子怎么说也就四十上下,怎么会衰老而亡?”
卓修璟知道她很难接受,深吸口气,说:“你冷静一点,我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现在京衙正在查此案,仵作再三查验过各人死因,三夫人的确死于衰老。”
关止因双手捂着耳朵摇头:“我不信,我不信。明明三日前你还告诉我,说我娘和彩环一切安好。”说完却自己站不住,滑下身子跌坐到地上,一手撑在茶壶的碎片上。
卓修璟弯下腰来扶她,关止因突然抓住他的袖子,说:“你带我去见我娘,立刻,马上,我要见我娘。”手离开了碎瓷片,伤口立即流出了血来。
掉修璟急急的扯过自己官服的下摆,包在她的伤口上:“晚上,晚上我想办法。”
到京衙的验尸房查看尸体哪会容易?坤王此时一定是在密切关注案子的。卓修璟明知此举危险重重,还是不忍心让关止因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无法见到。
关止因站于门前,光线很暗,微微的风从后边吹向她的背,母亲面向着门口,坐在椅子上,缓缓放下手中的《妙法莲华经》,向她伸出一只手,慈爱的笑着说:“来娘这。”
关止因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印到了母亲的裙子上,她欢快的叫了声“娘”,跨入了门槛。可越向前走,母亲的容貌越是模糊,她急得伸着手叫:“娘!娘!”,一直走了好久,也走不到母亲身边,可母亲的脸已经糊成了一团。她焦急的奔跑起来,一边哭一边跑,跑得筋疲力尽,才看清娘,她煞白的皮肤上,长满老年人才有的斑块,脸上挤着深深的沟壑,干涸着没有一丝人气,银白的头发盖了大半张脸,露出没有瞳仁的灰白色眼球,不带丝毫情感的看着她。关止因用尽全身力气摇晃这具躯体,大声叫着:“你回来!娘!我要娘!”
一双有力的臂膀从身后抱紧了她,熟悉的男子声音在她耳边安抚着:“因儿,别怕,我在,还有我在!”
关止因缓缓睁开眼,泪水已经打湿了一片衣襟。母亲躺在冰冷木棺中的样子立即闪入脑海,她为何会短短时日老成那般模样!或者是她死后才变成这副模样?关止因无力去想,她只知道,她再也没有母亲了!
卓修璟伏在她耳边,轻声说:“京衙中有我的人,查到什么,他会告诉我,我让神枢营也在暗中调查,会有结果的。”
神枢营是御林军五营中,人数最少的,只有不到两百人,但个个身怀特殊才能,追踪高手,探案奇人,暗探刺客诸如之类都被收纳其中,不参与日常防卫,只执行秘密任务。
关止因没有说话,安静的坐着,泪水止不住的从眼框里流下来,顺着尖窄的下巴滴滴答答的掉在被子上。她极少会哭,难过了,受伤了,都不会轻易流泪。可现在,她无法控制情绪,也不想控制,任由那泪水刺痛的流过脸庞,似乎如此,才能缓解心里的巨痛。
卓修璟抬起手,用手掌抹去她脸上的泪,虽然刚抹掉,又立即流下新的,他还是不厌其烦的重复这同一个动作,无限心疼的说:“想哭就哭出来吧。我陪着你。”
关止因闭上眼,向后靠在他的身上,悲伤如海,淹没了她,疼得无法呼吸,疼得肝肠寸断。
卓修璟就这么抱着她,直到许久后,她带着泪痕在他怀里睡过去。
关止因像是一夜流尽了所有的泪,第二日醒来,自己还靠在卓修璟身上。他就这么坐在榻上,背靠着墙,让她依偎了一夜,不至于独自沉没在幽暗的悲海里。关止因起身,扶着卓修璟的身子,想让他躺下好好睡会儿,刚一动他,他就醒了,下意识的急拉她的手腕。
关止因微微掀动嘴唇,说:“躺下睡吧,我没事了。”
卓修璟看她脸色苍白,眼睛浮肿,怎么能安心睡,撑起酸痛的身子:“我不困。”
关止因坐了下来,表情平静,至少看上去表情平静:“那你跟我说说野庭的具体情况。不用担心,我能接受。”
平静的面孔下是一颗急切想知道母亲真实死因的心,整个野庭都被灭门,明显是被害的,不能让娘不明不白的死了,她要报复,她要凶手的命!
“连胡二麻在内的九人死状与二十二年前的王皇后如出一辙,都是中了一种名为‘浸魂’的毒药,毒药被下在了晚饭中,此毒无色无味,很难被察觉,也没有找到残余的毒药。”卓修璟说。
关止因思索了一小会儿,问:“既然无色无味,怎么知道是这毒下在了晚饭中?”
卓修璟说:“仵作用剩下的饭喂给狗吃,狗吃后不到一刻就毒发,全身抽筋而死,同样是七孔流血,四肢僵硬,症状与众人相同。”
“二十二年前?后来这毒药没再引发过命案?”
“是。”
“前皇后的毒是谁下的?”
“关慕南。据查,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当今的皇上,本来是要与皇后共同进餐的,不知为何没去成,故而逃过一劫。”
“关慕南?他与关慕纪是什么关系?为何要谋杀太子?”
“他是关慕纪一母同胞的哥哥,他当年已经安排了围城之兵,欲图谋反。是关慕纪暗中透了消息给武德帝,于举事前夜被御林军绞杀于府上,与他共同谋反的众人全部被处了极刑。而关慕纪也正是由于救驾有功,才得到了武德帝的重用。”卓修璟有问必答,一口气将京衙查到的情况及二十二年前的旧案告诉了关止因。
关止因疑惑的问:“关慕南已死,那这种毒药谁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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