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弃文从武,效法公明

胡大海这个名字,来自胡德云某次带着一伙棠县征召的郡县兵去白松府守边时的灵感。...

白松位于大颂东北角,对面是蛮子建立的大辽国,两国东面是乌鱼海,再朝外就是无尽海了。

西侧是玅国和魏国。

大颂起家的时候大辽立国百年,太祖立朝时多有龃龉,蛮子弓马娴熟,颂国人多钱多。

两国先是大打几个回合,有输有赢,后来又生怕其他邻国渔翁得利,于是改为年年小打。两国皇帝心知肚明,这就当练兵了。

按颂制,颂军有常备和郡县兵,常备兵拿钱卖命,郡县兵强行服役。

胡德云一县百户,干的就是每五年带着伙军户男女,到边墙上蹲守一年的勾当,这事胡老爹熟,八辈祖宗轮到现在,爹带儿一代代都走得精熟,瞎眼都能门清。

胡德云成年后首次带队来到白松,之前都是跟着老爹屁股后面,胡爷爷一到地方就各种荒村野店打问古宝,胡爹爹放飞自我,带着家兵小厮各地采风,研究不同地区的民俗文化。

某种意义说来,胡德云读书抓瞎,对吹拉弹唱这些倒是深度中毒,儿时如果多认几个字,说不得海要留下几本胡氏梨园考。

有老爹在,胡德云不敢走远,待胡爷爷仙逝,德云兄彻底起飞,到了驻地,跟相熟的常驻校尉几顿酒下来,留几个精干家兵,自家带着一伙鸟人,就在白松府到处采集乡村俚曲。

这一日来到白松府最东的海丽县,站在据说五千年前一统南安洲,建立幅员八万里的始皇帝封龙的礁石上,半天没憋出个甚“星汉灿烂,若出其中”的雄文。

因路上被潮蟹夹了一下脚丫子,倒是用刚刚学会的白松俚腔来了句“大海啊,我是你爹”。

大海没法开口,只是一个浪头抽得胡老爹直滚下封龙礁。不是几个长随眼尖手快,胡德云就不是灌几口海水的事了。

等胡大海呱呱落地,胡德云想起这一首尾,立即给儿子取名大海,立意高远,以示永不妥协。

棠县在颂国西南,距离最近的海岸都要三千里。

胡老爹心道有种你就淹到棠县来,要不然,我还当定你爹了。

为甚要说胡大海的名姓,自然是这名字确实不太读书人。

特别是转过年十一岁的胡大海,李夫子已经包办了一切童生试的关节,只等胡神童大发神威县试府试院试一路通关小三元,至于秀才功名,手拿把掐那都不是事。

于是李夫子深思熟虑,突然一惊,胡神童这名字,实在粗鄙难耐,真中了小三元,这大海大海的叫着,着实违和。

跟胡德云商量商量,改个名如何?

谁知这不着调的败家二代,这回一改尊师重道的嘴脸,死活不愿,恨的李夫子真想让这厮饱尝一顿螳螂老拳。

最终,李夫子想了个折衷之法,给胡大海提前五六年取了个字。

“量之,你看如何?”

胡大海对这些门道兴趣不大,看到老先生双眼血丝,估计没少费神,连连点头很满意。

转过年十一岁,李先生忙的口角起泡,胡大海吃的满嘴流油。

儿子要入科场,老胡家这是头一遭,不提仨姑姑,连健在的四六七老姑奶奶都提前亲临。几根龙头拐杖后面跟的一长溜捧着的各种食盒,胡大海唯一活动就是嘴。

没等胡大郎撑死,县试开锣。

胡大海进场如回家,无他,县里上到县尊,下到走吏,无不认为本县神童拿个案首还不是玩似的,何况县试是县尊审题。

果然那笔馆阁体独领风骚,没出三五日,胡量之大名高居榜首,放榜旁边是量之神童的完美答卷,县尊可以放心拍胸脯在同僚面前神吹为国取材了。

接下来要等来年府试,正赶上大姐儿胡巧娘出阁,一屋子要在娘家当家做主的妇人。

闹哄哄的熬了四五月,终于等来府试开场,胡大海暗吐几口粗气,再待上一阵,十二的少年都要成球了。

府试也是轻松拿下,连知府相公都开始期待连中三元的胡量之了。

可以乐极生悲,胡德云和一群狐朋狗友船上喝酒,起夜放水踩空一脚,直不隆冬掉进了金兰河。胡德云一身肥膘暂时发挥关键作用,他想沉也沉不下去。

天可怜见呼喝来三五个船工,七手八脚将胡老爹弄上船。

大家伙一看还有气,那就人没事。

谁知胡老爹成也肥膘,败也肥膘,二三月的金兰河水冷如刀,肥膘下的胡老爹确实孱弱,冷水泡了半柱香,回家就走上胡爷爷的老路,不到五十就撒手人寰。

也不知白松府外头的大海有何感想。

几位姑姑还没回家,一看可爱的弟弟先走一步,嚎丧声震屋檐,按老胡家规矩,又是出嫁的姑娘操办了德云兄的身后事。

胡大海紧赶慢赶从府城回来,也就看到老爹那张不知被抹了好多胭脂的圆脸。

按制有点体面的读书人,要守孝三年,可明年错过了院试,哪里还有甚小三元?

这下李夫子煎熬得面黄肌瘦。

事实上,连中三元的诱惑不光李夫子挡不住,连平日里平和的胡张氏都有几分动摇,何况还没回夫家的仨姑姑振振有词,守孝不能耽误胡爷爷的宏愿完成哇。爹还能大过爷?

于是预备小三元胡神童已经被一屋子妇人押到乐山道驻廓所在的白岩城。

胡大海十三岁了,四十来岁的胡爹爹十余年来音容在脑子里嗡嗡转,到了考场状态有些不爽利。

待考题亮出,那是轻车熟路,别问,我是答题机器人。

最后题目是夫子最熟的语录:言性相近。

胡大海本来要按标准答案来个八股就一切完美了。谁知下笔却是“论遗传是否不仅表现在肉身,而且会体现在精神层面考”。

胡大海层层推理,有论点论据,最后得出结论:父子精神遗传显然存在。

譬如胡爷爷不着调,胡爹爹也一样,那么轮到我,不着调深刻影响了俺呀!

君不见,这该死的右手竟然在国家论才大典写这样的狗屁文章。可见遗传遗毒之深!

最后,胡大郎还搭配打油诗一首: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性相近,习相近,都在家里做米虫。

以此悼念一辈子没在调上的父亲。

出了考场,李夫子飞奔上前一把薅住胡大,热切问曰:“可三元否?”

胡大斩钉截铁回曰:“否!”

再问:“何?”

再答:“胡言乱语。”

气急败坏问:“为何?”

答:“毋文,从武!”

螳螂拳高举,追问:“你丫挺不含糊,信不信哥们整出你尿儿来?”

答:“先生,斯文,斯文!君子动口不动手哇!”

螳螂拳颤抖几下,颓然倒地,悲呛问天:“老夫怎么就瞎了眼,相信你胡氏有读书种子!!!”

胡大有点不好意思,李老头教书几年,身兼老父亲、白胡子老爷爷、保姆、书童各项重责,确实不能因为自己不着调,而让老头丧失千载留名的机会不是。

眼珠一转,只有抄功方能挽回老头子枯萎的心了。

于是挽起老头胳膊,边走边吟起新竹来:“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明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龙孙绕凤池。”

老头子眼睛一亮,咦兮,好湿好湿!这号病毒了,咱可建新号哇!

但是不够,绝对不够。

老头子不要太贪心罢。

接着来!赶紧!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如何?

好,好,好!继续啊你这竖子!

不要了吧,您受的起么?

不管了,老夫今日就要千古留名。不然老子现在叫你作古。

得,您大,您硬,反正今天后咱要随心所欲人生玩票了,就把能背的都背了,砸不死你个老东西。

从试院出来,青垣街人山人海里就听胡大郎高声背了篇《师说》。

终于把老东西整迷糊,像喝了三坛仙人醉找不到北了。

可惜胡大郎考场调皮竟然没被刷下来,五日后放榜,竟还混了个禀生秀才功名。找谁说理去?

自打胡大在道治贡院大街喊了两诗一文,加上平日里神童的名声在读书人圈子里已经传到道治,倒没人说他秀才掺水。还有些不明真相的同年,要为没成小三元的神童打抱不平,府城那位寻仙问道的孙大郎就要领头,抬夫子像去贡院门口静坐,被胡大死死拉住方才作罢。

其实胡大郎的卷子真的难死了五六个审考官,没有那个最后一题,小三元铁板钉钉,有了最后那题,这甚么几八玩意?

所以大家吵作一团,最后考虑三元种子总不能落榜吧,那可会惹出万丈口水狂潮。

可能新近丧父让可怜的孩子受了重创,毕竟十三岁的娃,自家十三岁的贼配军在做甚?

于是,似乎,应该,确实,真真的孝心可嘉,给个甲等也未尝不可……

胡大郎早就转身回了棠县,只留下两首千古绝句和一篇更千古的舔师马屁文。

回到家一屋子妇人聚焦下又煎熬几天,某日听的外头锣鼓喧天,开门一看,哟呵,恭喜胡神童高中秀才一等。

这该杀的泼才,眼睛瞎了还当甚考官!

胡家可不管胡大郎心情,一屋子女子就和超大蜂窝炸开,铜钱大子撒了六箩筐,流水席面摆了三四天。

还不说报喜银子。

等这事风平浪静,已经是个把月后,姑奶奶、姑姑们、大姐儿心满意足回了家,胡大终于趁了个机会跟老娘胡张氏表示,打往后就不读书了,咱胡家文气稀薄,得悠着点,您看老爹就会几个大字,自己这一代秀才就行,不能贪,要稳住。下一代举人,再下代不就进士及第了。

谁知老娘玩变身,豹子般上前薅住胡大耳朵,恶狠狠的警告道,不读书可以,赶紧给老娘找个媳妇造孙子去,敢嗤牙,腿都给你打断。

果然,正堂案几好大一根擀面杖。

这世界怎么了,都是满满的恶意。那个温文尔雅的亲娘哪去了?

其实胡大郎也知道,听过几回老娘偷偷哭泣声,也不奇怪新寡妇人性情大变。

这也是胡大海要弃文从武的很大原因,这辈子就混在棠县一亩三分地,做个小霸王岂不美哉!

李夫子早没影了,他急着去寻找新的梓材。胡大郎送他的文章诗词已经够他挤进文史千古,能分得夫子案桌上几块冷猪肉,夫复何求?

既然要学武,不得搞个练武场,不得打造石锁石墩石狮子,铁刀铁枪铁甲盔。

还得拜名师,补气血,贴身书童胡三就地转为护卫。

几年下来,棠县大小枪棒师傅,拳脚师傅拜了个遍,胡德云当年跟着的几个老油子兵也下场指点一番军中战技。

胡大郎拳脚精熟,枪棒如龙,一手融合融合百家的刀法尤其出色,神童之名淡出视野,随着体型和武艺提升,从“小锦豹”到“酒大虫”,从“酒大虫”到“玉面麒麟”。这番号几年一变,最终老少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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