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无可挑剔

三声脆响后,鼻烟壶上并没有黑气滋生,但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潮湿。

从我的袖口开始,手臂,裤腿,脚下的地面,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水滴。

体感温度突然变化,洛亦可把风衣的领子向上拽了拽,跟刘叔对视了一眼。

刘叔看着仿佛进入了某种状态的我,轻嗤道:“装神弄鬼。”

他嘴上这么说,脚步却下意识挪动,将洛亦可护在了身后。

他没有看错,我确实进入了某种状态。

三问弹指,说到底还在古玩鉴技的范畴内。

用特殊的力道和频率叩击阴物表面,快速激发阴物异象,就像中医诊脉,对症下药。

许多玩古玩的门派也有类似手法。

三问弹指的特殊之处在于,激发异象的同时,还能形成一种对阴物过往的朦胧感觉。

桃仙姐教我的,就是无限放大这种感觉。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比如眼前的鼻烟壶。

洛亦可和刘叔只看到了水滴,我却仿佛被波涛包裹,在海面上颠簸,鼻腔里也嗅到了煤烟的味道。

刘叔之前提到的“外海水席”就是打捞沉船时,将里面得到的物件儿现场拍卖。

因为买家通常会搭乘小舢板或快艇围在打捞船周围,形似吃席而得名。

结合鼻烟壶流行的时间段,我猜鼻烟壶的出处应该是某民国年代的蒸汽沉船。

我甚至有了快要溺亡的感觉。

惊慌,愤怒,不甘,种种情绪交替出现。

空气中的寒意突然变得刺骨,但我的心里仿佛有股火在烧。

这些感悟都是三个弹指之间的事。

三个弹指的信息差,决定的却是收阴人在阴物行当执牛耳的地位。

斗宝,砸挂,做局,无往不利。

本来我就是想借机做局的,至少要赢的漂亮。

但当我看清眼前出现的虚影时,我放弃了。

那是一个民国女学生,衣衫陈旧,单肩帆布书包上打着补丁,手里攥着一张名为奋进的报纸。

虚影很安静。

即便这样,洛亦可还是往后退了几步,刘叔深扎下盘,拉开了拳脚架势。

“犯不上这么戒备,原主的执念不深。”我回头指地,示意他们别冲动乱跑。

这是实话,如果执念深,看到的就是死相了。

为了避免虚影感觉到惊扰,我也站在原地不动,慢慢掏出手机开了导航,轻声说:“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

实时定位显示的小莽村,周边有些荒凉。

我划动手指,地图缩小再缩小,最终定格在了那片完整的,如雄鸡般傲立在世界东方的广袤国土上。

女学生的虚影一阵摇晃。

我托着屏幕给她看,沉稳道:“国难当头,先辈前赴后继。现在太平了,老百姓活得挺好。”

我保持姿势,不再说一句话。

虚影就这样看了五分钟,时而摇晃,时而轻颤,最后,她抚摸了一下屏幕,消散了。

我掏出打火机,点燃了几张从唐龙家库房里拿的黄纸。

纸灰成缕,旋转上升,没有一点落回地上。

与此同时,鼻烟壶发出铮的一声响,已经笼罩半条街的水雾消失,让人觉得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我回头迎上洛亦可惊异的目光,说:“这物件儿你贴身戴一段时间,能提振精气神。日后若要转手,一定要选准人。要是心术不正之人拿去用,立毙当场都是有可能的。”

“好。”洛亦可接过鼻烟壶收好,也接受了我赢下了这次问路的事实。

赢得不算漂亮,但无可挑剔。

我则是暗赞她运气好,被八角铃削减的精气神不是那么好恢复的,现在得了鼻烟壶,连喝汤药调理的步骤都省了。

至于她被逼用鼻烟壶摆水龙杀局,震惊半个古玩界什么的就是后话了。

多年后,我问慵懒地枕在我肩窝的洛亦可,从什么时候开始相信我不是个阴物贩子的,她讲的就是这夜的事。

甚至还学着我的粗口说,阴物贩子眼里,钱就是祖宗,你跟他们讲个屁的家国情怀。

我不知道我的举动给她留下了这种印象,我只是下不去手。

女学生给了那个时代一个交代。

我也想给女学生一个交代。

那时我跟洛亦可的关系,只比陌生人强一点,说话也不过是就事论事。

她很守江湖规矩,让刘叔发动迈巴赫,扭头对坐在后座的我说:“讲条件吧,别太过分就行。”

输了的懊恼还是有的。

我有些好笑,道:“条件不着急,咱们先说眼前的事。”

我没有立刻提张雅的事,刘叔和洛亦可的关系看不透,我信不过。

处理八角铃的时间应该不会太短,找个跟洛亦可独处的机会应该不难。

“鼻烟壶的净尘钱免了,八角铃处理完事以后,借给我办件事,之后找你出货。”我指着洛亦可的口袋,继续说道。

净尘就是找做阴物生意的人处理阴物,类似于佛道两家的驱邪或超度,要价不低。

“可以,不过得告诉我原因,还得派护宝花郎跟全程,吃住你管。”洛亦可说。

我点头同意,这也是江湖规矩,派人盯着没出货的物件儿,对买卖双方都好。

“八角铃出现在你院子里是个意外,我朋友扔铃铛的时候,你家正在翻修院墙,他以为那是普通的水井。”我如实说了二军被做双簧局的事。

这没什么可瞒的,与其等洛亦可自己查出来,还不如直接告诉她来得爽快。

洛亦可语气一凝,说:“你那个叫二军的朋友把八角铃丢进我家,你在旧货市场凑巧碰见的胖子赊给我子母扣,而且,两次出面解决问题的都是你。”

“我刚才就说了,天下间的事,总有些凑巧的。”我拧开一瓶矿泉水,不紧不慢说。

不管洛亦可怎么分析,我都问心无愧,甚至可以说已经仁至义尽。

她是个精明的姑娘,已经察觉到整件事的异常,我也只准备提示到这一步。

就像我跟二军说的,我只想借用铃铛逮闯空门的,其他事一律不掺和。

说这话时,我余光不着痕迹地盯着后视镜,盯着刘叔的表情。

如果他与这事有关,已经到了他对我出手或者说些什么把水搅浑的最佳时机。

我失望了。

他一直专心开车,好像对职责外的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之后的二十公里在沉默中度过,车里只剩下转向灯不时发出的滴答声。

我靠着奢华的真皮椅背,缓缓吐纳,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

离中山紫苑越近,我心里的预感也越强烈。

似乎即将发生的事,对我极其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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