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是钱老。
不光是我,二军和唐龙也都认出了这个在七星拱月局上鉴出真品朱砂笔的老者,记得他当时报的勃北老号静雅轩的名头。
我当时就是敬重他的作为,才给光头喝药酒的。
钱老年过六旬,却特地爬山见我,还使了这么大的礼节,着实把我惊得不轻。
此时,他单膝点地,手捧一个大食盒,扑鼻的香气飘出来。
“钱老这是干啥,快起来,折煞小子了。”我伸手去扶。
可钱老跟我拧上了,一直往后使劲。
我怕伤了他,这才松了手。
旁边,唐龙和二军被送饭和救命这两个完全不搭界的词儿整迷糊了,搞不清眼下是个啥情况。
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唐龙小声说:“要是现在给饭,就算救了我的命了。”
我给张雅递了个眼色。
她会意,赶忙解释说:“顾子,这老大爷说找你有急事,又拦着我给你打电话,非要上山见面说,我没办法就给领来了,你劝劝,一把年纪了。”
我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跟张雅说:“帮我搬个板凳来。”
张雅一愣:“要那干啥?上了年纪的人坐矮凳起身费劲。”
“钱老用的是鼎礼,我不吃,他不会起来,快去吧。”我催促道,心里已经止不住地疑惑起来。
鼎礼跟牵马坠镫,都是老年间极高规格的求人礼节。
《滕王阁序》里有句“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曹雪芹的《红楼梦》里也有同样的词,说的是奢华人家列鼎而食的场面。
这里的鼎,也有说法是钱老手里那样的,圆盖方底的食盒。
求人时盛上四冷四热八小碟菜,高举过顶。
只要被求的人吃菜,不论对方求的事有难,只要不违背天理人伦,都得给办。
没想到被钱老用在了我一个小辈的身上。
照理说,受鼎礼的人应该大椅高坐,我特意让拿板凳,已经是最得体的做法了。
见我懂行,钱老如释重负道:“辛苦小丫头了。”
尤其是见我只是坐了半边板凳之后,钱老的眼里闪过异彩,嘘嘘道:“勃北古玩界有顾小友这等人物,幸事。”
我不再墨迹,掀起食盒盖子,随意夹了道小菜在嘴唇上一抹,就赶紧躬身把钱老扶进了破庙前殿。
二军很有眼力见儿地沏茶倒水,这也是他作为撒风的基本礼貌。
我刚想按规矩让唐龙和张雅去后屋等,就被钱老叫住了:“钱老头求人来的,再撵你身边的人走就不厚道了。”
我给他添了一口水,问:“钱老,顾尘既然受了鼎礼,自然尽心办事。不过能否问一句,您老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落脚的?”
钱老一笑:“明人不讲暗话,顾小友之前弄出的大场面,全勃北不敢说,耳朵灵一点的同行没有不知道的喽。”
“可当时外场的朋友都走光了,难道是邀月阁那边有意传出去的?”我以为钱老说的是穿纸嫁衣那会儿逼邀月阁喊爷的事。
就听他继续说道:“年纪轻轻,居然能跨官商两界,不但从窜货场安然脱身,还能让警车护送三十里,顾小友这传承不简单呐。”
我愕然。
之前想过让周成送我回来有震慑宵小的作用,没想到也引起了钱老的注意,尤其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静雅轩的根基可见一斑。
特意解释没有必要,我索性直接烧了一张有清心安神功效的符纸,将符灰挑起一点掺进钱老的茶水里:“过奖了,我就是个吃阴饭的,不过钱老家里的东西不咋厉害,我还是可以过问一二的。”
钱老端茶杯的手晃了一下,感慨道:“什么都瞒不过顾小友,能问下你是怎么看出东西在钱老头家里的吗?”
其实,我扶住钱老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他身上的阴物气息。
我特意留到此时才说,主要是需要时间观察钱老还有什么其他异常的反应。
看到他喝茶的动作流畅,眼神活泛,说话时中气不弱,这才敢下判断。
我笑道:“钱老与贵宝为伴,一团正气,照理说应该百邪不侵。阴物的气息很淡,应该是最近才沾染上的。基本上是在窜货场鉴宝时着了吊死秀才的道,阳气暂时微弱的缘故。”
“这种层次的物件儿,就算换了普通人,只要能敬而远之,沐浴焚香,不出十日也就无碍了。但钱老却肯鼎礼相求,我猜那物件儿肯定安置在没法回避的地方,而且不便移动。除了家,还有哪呢?”
听我说完,钱老赞叹说:“佩服!”
张雅更是用很拱火的眼神瞟着我。
没等我再问,钱老继续说道:“静雅轩本来就是我钱氏祖产,只可惜,老头子接手三十年,走了三十年的下坡路……”
接下来的故事言简意赅。
近几年,交通方便了,远道来勃北淘宝的人没见长。
汇远斋,邀月阁,今古楼这老三家的手却越伸越长。
钱老不服,大半年前请了一块唐代王公墓里启出来的墓砖,求高人雕成摆件儿,镇在了家中书房里。
效果明显。
静雅轩库里无人问津的几样老货被港岛客商打闷包收了。
钱老见生意终于抬头,决定借势再搏一把,听说了窜货场的事以后,就对内场正宝动了心思。
再后来的事,就是我亲眼所见了。
“赔了些小钱不打紧,老头子没太放在心上,可一回家就出事了,两天时间,老头子在书房昏睡八九次,每次昏睡时都听到有人在耳边喊饿,醒来时身上就会多出些咬痕,牙印是老头子自己的。”钱老越说脸色越差。
“请墓砖的时候,卖家提过传承吗?”我问道。
阴物行当的传承,指的就是正主的渊源。
钱老点头道:“卖家只能根据墓砖发掘的地点判断,大概是给墓主修陵时,被封死在墓里的匠人。如果顾小友不嫌弃,不如请这几位朋友一起到家中小坐,老头子好酒好菜招待便是。”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我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因着鼎礼的规矩,我不能磨蹭。
张雅是第一次见到钱老这等人物的宅邸,赞叹不已:“我咋觉得钱老的家比咱们村委会还大呢?”
前后三进的大院套,说是雕栏玉砌也不为过。
我却皱起了眉:“不太对劲。”
这还没进书房,我背上的纹身就有了反应。
洪吉那刀伤到的地方颤动了几下,似乎对院里的某种东西很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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