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石板路
路上,还残留着入夜的水汽,狂风急雨冲刷了这个上万人丁的县城,泊船上的绳索窸窸窣窣的作响。最近有件喜事,朝廷明发告示,改稻为桑。关于种稻还是养蚕,上面经历了一番争论,以内阁大学士为首的养蚕论胜过了王爷们遵循祖制的种稻一说。嘉靖皇帝自三十七年腊月险遭了暗算后,搬离了长居的养年殿,炼起了仙丹,敕封为大明上德万寿无极帝君,平日俱不出门,以丝线绑在铜柱上牵到那褐色鎏金九爪盘龙丹炉嘴,传说运真气以响铃,以半年有余。朝政由两人代管,一是内阁大学士,另外一个则是嘉靖的兄弟。此番稻桑之争,嘉靖想看看,养蚕能不能国富,于是暗地里驳了这种稻论,命司礼监便宜行事。
大明朝系统性地放下耕具,拿起绣花针、织布机还是头一遭。天下桑计在江苏,江苏之桑计在嘉湖,嘉湖地区则尤以湖州府的乌程县为重。乌程县北临洞庭,是一处得天独厚的蚕生之地。处处倚蚕箔,家家下鱼筌,是唐代诗人陆龟蒙描述的持续上千年的蚕桑繁茂之相,据《湖州府志》记载,祭蚕神时孵蚕蚁、蚕眠、出火、上山、缫丝一应俱全,并上铜烛两对,由往年蚕蛹之壳磨粉,混以银粉,摆成蚕字,行三拜九叩之大礼,众人着粗布服,以示敬意。谷雨前的三天,便已接了那蚕花娘娘,今年是大改之年,更是县里的头等大事,老知县亲自命典史安排下去,更夫班三班倒,每个时辰绝不可缺人鸣锣。古语说得好:蚕鸣天下锣起早,锣有多响,蚕运就有多旺。
只见一值班更夫穿着官衣,左手提一面磨坏的青布把手的铜锣,腰间别了一个火折子。布的颜色代表了更夫等级,有黄青红三种。青布,为最低等,属于规制内的底层,值夜最久,从寅时到卯时,温度最低,但凡有点办法,都不干这苦差事。李锣摇晃了一下手里崭新的木槌,咬了咬牙。时运不济,过得还不如这直娘贼木槌光鲜,好歹这木头是户部发到湖州各县的,是当今圣上御赐的吉祥之物,为改稻为桑股肱之物。户部命各县自行处置,但求特色,刘知县借祭蚕神之时,报上去做成这鸣锣的木槌也不算辱没。要是放往年,是万万没有这个胆子的,只是今年知府大人面授机宜,加上乌程县历来为天下养蚕之首,小小县域竟暂且成为了大明中心。木槌比命重,这等荒唐事就这样发生了。李锣身长七尺,长得倒是颇有些样子,鼻梁如葱,一双眼睛在月光下反射出一点精芒,可穿着大一号的官靴,走路有些踉跄。咣咣咣,他看时辰已至,急忙敲了起来,误了当今陛下的大事,人头落地。边敲边扯脖子喊号:“寅时已到,蚕花繁盛,桑田有道。”
早年间,祖上也阔过。李家是庄户人家,却有个蒙了尘的红漆皮牌位,依稀可辨上书的大明正统十二年年制,布政使司参议冯如全大人。后来闹阉党,被参了一本贬为庶民,跑回乌程老家跟李锣的祖奶奶过上了日子,李锣爷爷出生之后,怕被牵连,就随了母姓,没多久冯如全就病死了,全家都指着她那手家传养蚕的方法,蚕吐了丝卖了钱,纺了线,做了衣服卖出去,日子倒也过得去。正在感叹着,李锣突然一个趔趄,栽倒在桑梓街上,吃痛得很,他翻身一掌撑在地上,手里沾了泥沙。刚想骂两句,摸到了一个蓝布包裹。
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吕方命人将包裹秘送至乌程县,送信的是个小太监,平时在六科廊掌司做事,跟着老太监学内官识人的门道。什么都好,就爱偷喝酒。这次送东西,临行前赌咒发誓,却在刚进这乌程县境内经受不得诱惑,喝了两口,一来驿站官员有心巴结,二来一路风平浪静。官道上,一匹黑马在月下疾驰,背后驮着一个人影,近看有些晃悠,身下马鞍绣着官字,行不多时,已经到了县里大街上,大雨骤降,马打滑失蹄,差点把小太监摔个狗啃泥,酒醒了三成的牛宝,赶忙拉住缰绳:"呸,想摔死你爷爷"。却没有注意到,有东西从布袋里跌落,他骂骂咧咧的翻身上马,往县衙去了。
火折子摔出几米,没有熄灭,趁着火光,李锣摸到了这个包裹,正打算锤上一拳,发现上面用火漆封死口子,加了官府的条子。不敢大意,急忙爬起来,把锣别在背上,赶紧朝更夫门房跑,同老管事差点撞上。张管事低骂一声:“不长眼啊。”李锣也顾不得多想,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张管事在县衙里混了一辈子,也知道这不是他们能动的玩意,让李锣去找师爷给知县刘有柄大人拿去。
太监牛宝满头大汗站在知县面前,丢了这玩意,人也就做到头了,东厂的手段,非得扒皮抽筋不可,都怪这该死的嘴。刘有柄也坐立难安,知府赵大人叮嘱过拿到东西,即刻就要施行,可眼下,时辰就要到了,东西丢了。
刘有柄走到县衙升堂的大枣木桌上,端起了茶碗,吹了一下:“宝总管,你是说,被偷了?”
浑身酒气的牛宝咬着牙:“杀千刀的贼货,陛下的东西都敢偷”
刘有柄略一沉思,捋了捋胡须,听说这些小太监平时就不实心办差,怕是路上喝酒误了事,瞎找理由搪塞他这个知县。丢了陛下的东西,不仅自己的官做到头了,这一衙门人的命还有没有?这可如何是好,刘有柄真想把面前这个混账太监生撕了,但这是司礼监的太监,就算受罪,他也得罪不起。正愁苦之际,师爷捧着一个包裹迈过了门槛跑了进来。
牛宝一看,眼睛都亮了,旋即朝师爷奔去。
包里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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