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火灾

还不等刘有柄思索,小太监抢过包裹,一把撕开火漆,理了理身上的袍子,向知县做了个请的手势。刘有柄猜了个大概,心里暗自破口大骂,鸟太监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弄丢,这一看就是要传旨。心里骂归骂,他不敢耽误,抓紧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改稻为桑,最在嘉湖,嘉湖之计,最在乌程。人臣能忠朝廷,尽本分,秉湖原为翰林编修,遵朕命行蚕桑,已三载有余,今国有大政,王法之间,望尔与朕勠力同心...。”

牛宝念完圣旨,刘有柄跪地不起,眼角湿润,君父没有忘记他,三年前被从翰林院调任至这乌程县,原来是陛下的意思。这太监看皇帝居然给知县写得这般详细,不免多了分忌惮,将刘大人扶起。第二天大早,李锣还在门房蹲着就干菜喝稀饭,突然进来两个县衙官差,问谁是李锣。他还以为捡的东西出了问题,面红心跳,登时出了大汗,从长凳旁站起来。

高个官差一拱手:李兄弟,恭喜恭喜,从今以后就是壮班的弟兄了。知县大人亲自问到,说给你挪个位置,鄙人姓杜,名有悔是这里的捕快。李锣以为自己听岔了,捡包裹还能升官,大明的差事这么好当?这皂快壮是六房三班里的三班,皂班负责知县升堂审案时站班、行刑,而快班则是捕快,壮班负责跑腿送件,吃了半份皇粮,怎么也比更夫好多了。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衙门大门口传来一串爆竹声,循声找去在桑梓街上。

吉时已至,乌程县知县骑马走在乌泱泱的人群前面,两边是衙役,众人皆身着红衣,定睛一看,这是在请蚕神。桑梓街不算窄,地有些湿,却跪满了拿一柱黄香的布衣百姓,去年遭了旱灾,今年这场及时雨,对蚕户们来说,收成有了保障,朝廷的大道理不懂,过日子还是懂的。伴随雄奇的《肃和之曲》,五名乐官按大明律奏响礼乐,只见那蚕神通体雪白,双翅由青色竹节构成骨架,丝绸织成罗纱做翅,绑在一人高花车上,车上两个农妇往天空撒着桑叶,走在队伍末尾的是一排儒生,举着泼墨书写的几个粗字,连起来就是“春蚕不应老,昼夜常怀丝”。天色渐晚,远处传来一阵鼓声,四短八长,从虚空中透进人群,越过绕着乌程县的蓖河, 这是白雀寺的两个值更和尚敲起了云鼓。这种鼓节奏如蚕在扭动,又叫蚕花鼓,传说鼓声之处,蚕听后成倍吐丝。

刘有柄听到鼓声,一拉缰绳,座下的大枣马略扬前蹄。他翻身下马,身边一个红衣衙役迅速将马牵住。老知县从怀中掏出圣旨跪下,对乌程一万两千三百余口百姓动情说道:”各位父老乡亲,陛下令我们做天下改稻为桑之首席,桑计之于国家,乃是锦绣前程啊,陛下体恤你们养蚕不易,特从户部拨款白银三百万两,其中给诸位的贴补就达五十万两,不日就将到达,由本知县在县衙分发,每户出一人登记造册,圣旨在此。“说罢,他将明黄的圣旨双手高举过头顶。

李锣见此情景,心中一酸,叹祖父没有赶上好时候。还在分神,从街上涌出了山呼万岁声,老人妇女儿童和青年男丁,皆跪地磕头。去年旱灾,蝗虫过境,粮食歉收,桑叶更是被啃咬了七成,今年风调雨顺,大明皇帝更是加恩于民,如此一来,桑计可成。

在请蚕神的七日之内,乌程县各公差都动了起来,以知县刘有柄为首,县内设统桑处,盘点县中大小地主、农户所有土地,对二百顷以上者,拿知县手令调湖州府配给的先进织机一台,而十顷以下者编为桑组,每百户为一组,设组长一名由快班选派,再配六个壮班衙役负责,每日按计划丈量土地,县里大兴土木建养蚕房,名为蓖织所。民众逢人便问承包几顷,酒楼里都在谈论如何织丝,年收几何...

李锣作为壮班新人,自然是被派至桑组,这几日处理些琐事,倒也长了见识,凭知县的喜欢和祖上做官的灵光,还破了几宗小案子,调停了量地的纠纷,因他公道为先,收到了百姓好评,邻居见了李大娘少不得夸赞几句。

就这样过了半月,乌程县的蓖织所已经竣工,知县亲自剪彩,县里的达官显贵悉数出席,五十万两银子也在里面。李锣他们壮班正好轮着做护卫,皂快两班在加紧盘地。除了刘知县没人知道,还有一批官蚕已经抵达了蓖织所里,喂的是南洋进贡的桑叶,就装在一个铜盒里,上有小孔。江南的雨,说来就来,风吹动酒旗,霎时整个乌程县就笼罩在雾里,就连人脸五尺之外都看不清。入夜后,壮班撤班,由壮班田班头将蓖织所大门上了双峰虎头铜锁,并留下了李五、张二两个心腹衙役持火把看住正门,后门留了一班人马,便带着李锣等一干壮班兄弟回衙门交差。

李五名叫李武,因家中排行第五故名李五,说是壮班衙役实则使得一口好铜锤,喜欢喝酒,隐姓埋名来到这乌程县做了团练。后面,主顾钱举人推荐他进了衙门,但不知是何原因,此人只愿在壮班讨生活。张二则本来就是这乌程县人士,家里是蚕农,有几口薄田。雨中护卫这无人的蓖织所,两人都颇有怨气,李五索性一屁股坐了下去,张二围了过来:“五哥,雨大,我们守着这鸟所,真是倒霉差事,哪里可曾见人?知县太过胆小。”

李五听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将铜锤轮圆了砸在门口石狮上,金石所碰,险些砸出个坑。“管它什么鸟种桑种田,与俺们何干,咱兄弟在这受罪,他们倒是在织月楼里。”就在他们闲聊的当口,一个黑衣人从距离不到五丈处早已翻上屋顶,手里握着一个黑色的东西。

李五和张二突然感觉有热流从门缝中穿过,同时刺鼻的味道从里传来,二人猜想整个高三层的蓖织所已在冒出浓烟,伸手不见五指。“走水了,快救火”这两个衙役一边喊叫,一边疯狂将门当砸掉,撞门进去后,整个蓖织所却并未燃起,而后门的衙役们就像不能听见声音一般。正当他们疑惑之际,一阵异香传来,李五暗道不好,正想奔去报信,十步之内两人七窍流血,暴毙而亡。很快,蓖织所被人点燃,木质结构的建筑最怕火油,所到之处噼噼啪啪做响,半个时辰不到,整个蓖织所已经烧成了光架子,地下几具尸体,更在火中,发出了滋滋的声音。一辆马车从所里夺门而出,两条火龙开始往两边的民宅乱窜...

李锣一行人正行至衙门口,突然闻到一股烟味,接着听到阵阵马蹄和阵阵锣声从背后袭来,转身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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