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往事

只见约莫五里开外的蓖河沿岸,两条闷声不发的火龙在半空中乱窜,又像是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踢翻了,倒出的火焰直线流淌。“快!走水了,快!快!快!!”田班头带着人马迅速往蓖织所方向冲,他知道,出大事了。现场还有几十万两银子,李五和张二这两个王八蛋怎么在看管,还有其他弟兄们,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己就这般倒霉,刚提了班头没几个月就发生这种事,容不得他细想了,去现场救银子是要事!

当李锣跟着一众人马冲向蓖织所的时候,刘有柄正准备上马,连官帽都来不及戴,这几日整理桑田通宵达旦,好不容易得空,就在县衙里眯了两个时辰,突然听到锣声被惊醒,他立刻感觉出事了。

三年来这乌程县衙何曾半夜响过锣声。从师爷口中得知是蓖河沿岸走水的时候,刘有柄心中一紧:官蚕!想到这里,他猛得抽了一下马鞭,马儿吃痛,撒开四蹄跑起来。

李锣越跑越是胸闷,额上的汗珠已经连了线,可越接近地方汗都被烘干。平日这半个时辰的路,今天愣是一个时辰还没到。

刚才随众人用斧头砍掉了两座燃火民宅的侧门才得以冲入火区,哪还分得清什么蓖织所,方圆半里,房屋都在燃烧着,几条家犬在街上狂吠,兴许是才挣脱了绳索。

在浓烟中,数百百姓已经在提桶往燃火建筑泼水,男女老幼皆在这蓖河里取水。他正想帮一个大爷提水,田班头猛地将他拉住。

“我们有公干在身,你们跟着我,切莫走散。”田班头对着后面的衙役们喊到,随后是一片整齐的回答。旁人不知道个中奥秘,为什么过火这么厉害还往里冲,但李锣脑子不笨。

银子是前天丑时运抵的,原定是昨天上午开始发放桑补,可到了没动静,不就意味着这银子还没盘好吗?

没盘出来的银子就在那些个大铁箱中,火势虽大,可铁箱一时半会儿还融不了,大批银子还在!田班头失察让这蓖织所烧了起来,可若是追回银子,将功折罪,可以保命。

想到这里,李锣不由得对膀粗腰圆的田班头高看了一眼,这人看起来莽,实则粗中有细。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他们终于来到了先前的蓖织所,那地方已经烧得只剩个架子了,瓦片和杂物堆在一起,除了几垛小火,整体焦黑一团,远处还有几具已经烧焦的尸体,和一阵不可名状的味道。

李锣没见过这场景,脚先差点崴了,一个趔趄扑倒在地,起身的时候发现两道车辙,心中有些疑惑。

回头看到旁边的衙役们都在干呕,而田班头已经冲向那堆碳,边冲边喊着李五等人的名字。

这时,空中突然飞来一条电蛇,炸雷一响,天上像是被打翻的水碗一般。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嘉靖朝的又一桩大案就在这场雨里拉开了帷幕。

雨下的很密,很快蓖河的水面就涨到最下面的石阶上,救火的百姓们纷纷将桶扔掉,朝着上天的方向跪下,多亏了这场及时雨啊。

约莫一个时辰以后,火势已经几乎消失,田班头披头散发,十个手指烫起了泡,颓然地坐在路上,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定力。知县刘有柄、县丞李富安、主簿赵一年、典史马闯已经悉数到场,众人皆沉默伫立,皂快壮三班衙役都在,身上皆染了碳灰,头发被火漂焦了,他们身后是站在废墟前抽泣的百姓们...

嘉靖三十六年农历四月十三日,宫中大火,接连烧毁了三大殿。奉天门、左顺门、右顺门统统起火,那场火最后直接烧到了午门外,死者上千众。

当天早些时候嘉靖皇帝技痒难耐,带着吕方偷偷去景山上找刘伯温的后人算卦,那术士让皇帝说个字与他测算,嘉靖好奇问是否是金钱马前等数,术士说不如易经的奇门遁甲,嘉靖单写了一个泽字,术士掐指一算,汗水从额头掌心涌了出来,随即便跪在了他们正打卦的这方棋盘面前。

嘉靖不解,术士却不愿多言。“陛下,今天就是拿把钢刀架在我脖子上也说不得。”皇帝的倔脾气上来了,十头牛都拦不住。

嘉靖有些恼了,面色阴沉下来,“刘仙师,不就是测个字,何不说给寡人听?就不怕治你个知情不报之罪?”吕方左手搓着右手来回踱步,主子发话了,自己做奴才的必须问。

他将术士偷偷叫到一边,掏出了一两黄金。

吕方指了指袖口:“刘仙家,万岁的字,到底是何意思?你若是说与咱家,日后还有重谢。”那青袍术士摆了摆手。

不要钱?吕方在宫中做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也有些年头了,哪能看不出这其中的利害,此卦怕是凶多吉少。

“陛下写这泽,乃是泽水困卦,外卦为兑,代表沼泽;内卦为坎,代表水。泽与水相连,看似水多,其实水在泽下,可泽中无水,陛下贵为天子,乃是真龙,飞龙入海是大吉,这入泽就...,当下而言,我看以静制动为佳,动了轻则伤龙骨,重则龙命堪忧啊。“那术士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进了万春亭,再不做声了。

吕方恨不得掌自己的嘴,这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看着远处的嘉靖他心一横。大明朝立国忠字当头,只能赌上一把,便向皇帝走去,扑通一声跪下。嘉靖见此情形,仰天长叹:“难道,天要亡我朱厚熜!”,当即坐在地上捏了个德字诀,这一坐就近两个时辰,腿都有些麻了。刚要起身运功,却看远处紫禁城里冒起了滚滚浓烟...

大殿上,嘉靖刚刚看过湖州递上来的折子,表情变换莫测,令吕方发怵,主子玄修已久,此等神情俨然动了杀心。

“湖州府六百里急报:乌程县蓖织所于嘉靖三十八年谷雨后五月十日走水,该所三层皆燃毁,护卫官差当场殁七人,乌程县民亡殁七十三人,民宅燃毁一百六十四间,积碳如山,十箱官银失踪,记五十万两....”嘉靖皇帝一字一句读着折子。

龙椅下靠前跪着的是内阁大学士严嵩和王爷朱中祁,靠后一些则是跪着高拱、徐阶、张居正、严世蕃等各部堂官。刑部尚书闵煦一言不发,不敢看嘉靖的脸,汗水浸透了绯色官服,今日这圆领压着他有些气紧。

嘉靖似笑非笑:“朕看,朕是跟火有缘,嘉靖三十六年一场大火,今年又是一场大火,一个四月,一个五月,咱大明朝跟火亲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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