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众大臣的后背一下也湿了,燃火不比别的事情,朝廷里也没个具体部门管制,换句话说,大明朝这种权力架构,谁都够不着。那么,在皇帝心里就看谁都不顺眼,刑部闵煦找不到人,掌管礼部的高拱能脱得了管理不善的干系吗?工部管各地的建造,这蓖织所报上来,票拟可是工部尚书李如圭签了名的,火就这么着了,平日措施又在哪?
朝堂上一片肃静,那块写着正大光明的牌匾悬在上面。嘉靖扫了一眼下面跪下的群臣,缓缓从道君宝座上起身,穿上鞋履,拿上拂尘,背身向众臣,身边的吕方心领神会。
“万岁的意思,让你们议个法子,这火该怎么灭?王爷,各位大人,今天就一炷香的时间。"说罢他歉身往右边一站,弓腰扶着嘉靖往殿后走去,走到门槛处,嘉靖顺手敲了一旁的铜磬,吕方朝着小太监使个眼色,那小太监立刻将燃着的香插进紫檀莲纹方形香炉里,抱到了大殿上,殿内还环绕着那邦的一声。
德怀王朱中祁是嘉靖的兄长,脸型方正四十有余,身型偏瘦,身着黑色的五爪龙纹袍,今日扎了个深色发髻,也不显得僭越。他先站了起来,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小口抿了一口贡茶,这曼松普洱二三百年成树,茶汤黄亮清透。《茶经》中记载:上者生烂石,中者生砾壤,下者生黄土,曼松寨环境艰苦些,生长出来的茶树独有特色,嘉靖打坐完后,每每都会喝上一杯。
他端着茶碗对还跪在地下的大臣们说道:“各位大人请起吧,今天我们议一议,为陛下分忧。”内阁大学士严嵩这才抬头,从地上缓缓爬起,严世藩赶忙扶住,其余大臣也站了起来。今日是内阁议会,因起火各方涉及礼部、工部、户部、刑部四部堂官和部分侍郎,所以大殿上加怀王共有七人,值事太监四人,带刀侍卫都在殿外把守。严嵩暗瞟了一眼怀王,工部侍郎严世藩先开口了,“这场火算是本朝第二场大火,前年宫中失火是人祸,这次难道就能是天灾吗?朝廷五十万两银子不翼而飞,我看分明是有人借着改稻为桑的当口,向陛下示威。养蚕乃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此等好事我严世藩带头去做了。”
看到严世藩开口,李如圭接了话:“小阁老所言非虚,我们工部报了内阁,票拟批了红,从云南调了一船木头,划做两用,一来为各地修建织所,二来嘛将木头给到各县,传递祥瑞,平日部里给各府也约束了救火的法子,要款子的折子也递给了内阁,一共是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这些都是白纸黑字写着的,王爷看过了,阁老你们也批了。“严嵩点了点头,看向怀王,怀王略做沉思,也点了点头,示意李如圭继续。
李如圭理了理衣摆,拍了拍膝盖继续说道:“要说过错,我掌管工部难辞其咎,如若能早点强调一下这水火之事,灭火也不至于如此缓慢,那数十个百姓或许不会...”
刑部尚书闵煦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杀人不过头点地,工部负责那几十口子是烧死的,自己手里的可是实实在在的命案,还涉及朝廷的公差。平日里就算知县死上几个也算不得大事,可这改稻为桑是国策,是新政,这个节骨眼上死官府的人,摆明了就是跟皇帝过不去。他心里叹了一口气,朗声说到:“这个案子,刑部会速查清楚,死了衙役,白银还丢了几十万两,分明是跟咱们大明朝过不去,我闵煦得到陛下的信任才当了这个刑部尚书,眼睛雪亮着,查到是谁我非得把他的脑袋拧下来。我到浙江十日之内,刑部会给内阁一个交代。”
这就算是立下了军令状,要是十日没个说法,自己这官可就做到头了,但形势如此,闵煦也只能先把话讲出来。礼部尚书徐阶、户部尚书高拱见有人接了招,心里松了一口气,站得也没有那么直了。怀王赞许地看了一眼闵煦,又随后把目光投向西南方,那是户部和礼部的位置。
徐阶:”依我看,国宝之言,句句发自腑肺,我们礼部这次也有疏漏,祭蚕神往年也不过十天,谁料这乌程县今年足足搞了二十天,预估不准,要是早点把这量桑田的仪轨施行了,或许也没这等祸事。“
高拱:”户部在这表个态,也请王爷做个见证,查案子需要配合的,一定全力配合,另外我再差人把近五年乌程县的人丁册子全部搜寻一遍,查到之事一并交刑部浙江清吏司。”
闵煦谢过严世藩、李如圭、徐阶、高拱后,走到怀王身边,又跪了下来,怀王旁边站着的吏部侍郎张居正赶紧挪了一步。他今天来参会是因为吏部尚书吴鹏奉旨去福建办差去了,海禁以后,胡宗宪的事还有倭寇的事,这些都是大事,死几个公差,吏部照册子划名字就行。平素听说怀王和严嵩不对付,今日在这朝堂上算是见识了。
那严嵩一个劲把问题扔给怀王,看起来严世藩是在说工部,可工部有什么问题?本来这御前议事议得是怎么灭火,灭火不难,破案就行,可严党、清流们和怀王就像在打哑谜一般。天下人不知道,可这宫里谁不知道怀王支持种田,大臣们分明是要把这口大锅扣到怀王身上。李如圭老谋深算,凡事都占着理,他认了这救火不力,点火的罪过可就落到了刑部。
闵煦是个老实人,可不代表他笨,在这金銮殿办差的,有几个是傻子。他这一跪,怀王却并未诧异,而是将他扶起:“闵大人,放心办差吧,都是替陛下,替朱家擒住这条火龙。”
叮———
大殿里再次响起了一声清亮的铜磬声,怀王带头跪下,面朝万寿帝君的蒲团,大臣们紧随其后。大家知道,这是皇帝准了。伴随着厚重的殿门无声打开,又近乎无声的关闭,今天的御前会议结束了。
闵煦离开皇城前看了一眼那扇朱漆大门,随后便登上了两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拉的车里,车夫一甩鞭子,马车疾驰而去。
二十日后,乌程县
李锣这些日子跟着快班的杜捕快查失火的案子,也没个头绪,恍惚之间就走到了县里的大路上。那两道车辙在雨后被冲了个干净,出现在那里不奇怪,贼人用车转移走了银子不假,杀官差也是权宜之举,可为什么要点燃这蓖织所?神不知鬼不觉的难道不更好吗?
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在远处已经出现,拉车的是两匹灰白的马,李锣没看见,自顾自的在街心走着。
“驾!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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