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中端坐着一个须发黑中透白的中年人,身着绯色官服,头戴乌纱帽,外缘用金线描边,帽珠为一块改小的和田玉,四角圆润。一路劳顿让闵煦感觉四肢酸痛,可在大殿上已经立誓,十日内要有结果。按大明驿站的传递速度,七日之内,浙江的折子就能递送到京。这就意味着,十七日后怎么都会有个结果。可结果也分好坏,破案为好,不破案叫坏;守住刑部尚书的位置为好,丢官丢命叫坏。
浙江是严党的地方,严嵩的得意门生胡宗宪才被调到了东南,但听说他不结党。自己算不上清流,可也绝不想与严世藩同流,做官这十五年不结党不营私,不就图个心里踏实。陛下就是看重了这点才将自己放在刑部这个位置,党争之下,这个位置遭人眼红。今日被逼到浙江,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思索间,马车突然一震,闵煦猛然摔向右侧,随即便传来车夫一声大喝:“不要命了!”
待车停稳,他将头探出,只见一身着衙役制服的青年惶恐地站在车旁,看起来二十有余,长着一张熟悉的脸,却又怎么也想不起名字。“乌程县壮班衙役李锣叩见大人,请大人恕罪。”说罢李锣就要跪下。
车夫冷哼:“这是大人物,别说你一个小小的衙役,就是你们刘知县来了,惊了驾一样也要跪下。”闵煦又再次打量了一下那个青年衙役,像,实在是太像了,却在脑海里模糊不清那个名字。
“老陆,别吓他,我们这次来这里,需要当地人。”说罢,他朝李锣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问话。“小伙子,哪里人,听你说在县衙当值,可有文牒证明?”闵煦恢复了平日的严肃。
“回老爷的话,小的名叫李锣,是这乌程县人,之前在更夫班值更,后受到知县老爷的赏识到壮班谋生,手续还在办结中,这是我的腰牌”李锣知道坐马车的是大人物,一五一十地介绍了自己的情况。
听到壮班,闵煦心中一凛:这次火里死的,为首的叫李武,不就正是这壮班的吗?他急忙拉住李锣:“你们壮班这次死了几个人?”
“六个”李锣答道。
闵煦陷入了沉思里,他临行前,吕方特地将他叫到一旁,告诉他此次火灾有些蹊跷,宫里派去乌程县颁旨的人不见了,名字叫牛宝,拜托刑部顺便查查这事。
“大人,那天着火我去了,进那地方的时候,发现地下有两道车辙,还有一种奇怪的味道,起先我以为是焦尸,可后来我从烧死了人的民房过时,发现和蓖织所那味道不同,先前的地方有股淡红薯味。”李锣大着胆子看着这个京里来的大人物。
闵煦眼睛一亮:“为什么是壮班去值守蓖织所?谁安排的?”
“老爷有所不知,在这乌程县,壮班是单独出来的,皂快两班归典史节制。可要说皂班,确实是我们刘知县说了算。”
“等等,六个?”闵煦突然一怔,怎么会六个,浙江送上来的折子明明写的七个!这可是欺君的大罪,乌程县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你是说,衙役死了六个?”为了确认,他又问了一次李锣。
这下轮到李锣纳闷了,这位大人怎么回事,明明是六个啊。
「李五、张二、大忠、小杜、老严、郑福」
虽然来壮班时间不久,可都在县衙领饭吃,加之是刘知县将李锣调去的,看着小兄弟,众人难免多些照顾。想到这里李锣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闵煦心中却像一块巨石砸进了池塘,多出来的一个是谁?这样,这个案子就不是简单的杀人劫银子了。
眼前这个青年衙役若是没撒谎,就是重要的证人,必须将他带上找刘有柄问话。
他急忙叫车夫起程,让李锣跟他同坐,马儿撒开蹄子,朝着县衙去了。
县衙门口,刚接到知府消息的刘有柄站在衙门口,旁边是县丞李富安、主簿赵一年,典史马闯火急火燎地从门口进来。
“咳咳,老刘,什么事这么着急?我还在办那天起火的案子”马闯说着就要进公堂拿茶喝。刘有柄直接拦住了他“马闯,刑部的上官要来了!”,刑部上官是马闯的顶头上司,他当即就不动了。
说曹操曹操到,一辆马车径直停到了县衙,车上先下来的却是乌程县的衙役,这让知县和其他主官有些僵,正要斥责他,却见一个年约五十的男人从车里出来。
刘有柄带领一众乌程官员跪下,闵煦并没有看他们,直接往公堂走去。老陆走到还跪在地上的知县身边耳语“还跪着干什么知县大人,跟尚书大人进去啊。”
刚回过神的刘有柄这才招呼大家起来,一堆人赶紧往公堂走去。
半柱香的时间,街上的百姓此刻已经围了三层,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说有京城来的大官,看热闹的,喊冤的,闹着要青天大老爷做主的,乌泱泱的上百人,如果不是门口的差役拦着,早就冲进公堂。杂耍的手艺人、算命先生则在好的位置摆摊,兜售鼠药妇人的叫卖声和婴儿的啼哭声夹杂着。
公堂之上,早已换好了官服的闵煦正襟危坐,命衙役关闭县衙大门。随着县衙大门的关闭,闵煦的脸色一沉,将案桌上的惊堂木一拍,啪,清脆的响声在公堂上快速传递。
“乌程县知县刘有柄你可知罪!欺君罔上,明明死了六个衙役,却向朝廷报七个,你是何居心?”闵煦用审视的眼光把堂内众人扫了一遍,最终目光回到了刘有柄身上。
众人心中一惊,刘知县竟然报了七个人。
刘有柄:“尚书大人,有句话不知罪官当讲不当讲?”
闵煦:“讲。”
刘有柄跪着的身子挺直了,张了张嘴,又颤抖着闭上,最终他将那句话吐了出来。
“此次起火,除了乌程县衙役和百姓,现场还有不明身份的人丢了性命。”,知县的头垂下来,显得沮丧。
闽煦火了:“什么叫不明身份?起火至今已十日有余,现在你才告诉本官不明身份,此前干什么去了?”
他沉吟片刻继续问道,“既是不明身份,又为何不按实禀报?”
“罪官不敢,此番改稻为桑,臣上不及上意,中不能办好差事,下愧对乌程县百姓,但有一点,臣这一颗肺腑之心,都是为了皇上啊,当年君父将臣从翰林调任至这乌程县,莫大恩情,就是千刀万剐也不够还。”
闽煦心中有些鄙夷,这就是大明地方的一方父母官?那种老学究的腔调,每逢必谈陛下,必谈社稷,必谈知遇之情。就这样报答陛下的?靠欺瞒?
接下来刘有柄说得话,让他差点坐都坐不稳当。
“那多出的一个人…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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