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忽然响起沉稳脚步声，不急不慢，那人仿佛不知道这边的混乱，只是在欣赏雨中美景那般。
很快，眼前立着一双锦面黑锻皂靴，燕然心尖一颤，顺着纹着淡青锦缎衣角往上看，腰间系着金镶玉带钩，勾勒出挺拔匀称身材。
油纸伞遮住他大半面容，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颚，和泼残血似的大片腊梅。
祁康原本只是看公文烦了，趁着细雨霏霏出来透气，谁承想撞见这么一状烂事。
有点烦。
他轻轻“啧”了声。
见脚下衣衫凌乱的女子垂着头轻轻喘息着，锁骨后陷下两个深坑，瘦而有风致。
那几人面面相觑，心里揣测着这突然冒出来的男子身份不明，互相眼神怂恿着，却谁也不敢妄动。
还是王琨眼见煮熟的鸭子要飞，咬咬牙，上前一步：
“这位兄台，小人正处理家事，还麻烦您回避。”
祁康看都没看王琨一眼，只乜斜着脚下女子。
她听完后浑身一颤，立刻抬头望他。
她薄衫覆身，一只鞋不知所踪，玉足浸着在污水中，细雨蒙蒙，打湿她的乌发，贴在她雪白锁骨处，堪堪掩住沟壑。
祁康漫不经心打量着她，像在看一只落魄狼狈的家猫。
燕然与他四目相对，心尖跟着一颤。
竟然是祁康！
祁康，年二十八，两湖布政使，将政治财税大权牢牢握在手中。
寒门出身，仕途却青云直上，为官七年，得当朝首辅连连夸赞。
可在两湖百姓口中，祁康是唯利是图、不得好死的贪官。
湖北大涝，河流暴涨，无数灾民流离失所，夜夜河堤鬼哭不绝。
而布政使府中，依旧是高歌曼舞，灯火通明。
朝廷拨下来的救济款，全被祁康拿去犒劳了平级和下属。
燕然怎么也没想到，前世为自己敛尸，存最后一丝体面的竟然是他！
惊诧之下，燕然却觉心中似有火烧，她不能死。
至少不能像前世那么憋屈的死。
她要辜负她的人，付出代价。
“救我。”
燕然仰脸，细雨模糊了她眼前视线，只茫然牵住祁康衣角，再不松手。
祁康任那双细弱的手，菟丝花般缠上自己。
“求求你，带我走，我不想死……”
许是急火攻心，燕然嗓子哑得不像话。
“什么？”
祁康其实听清楚了，但坏心眼反问。
“哎，那位，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那大汉见燕然楚楚可怜样子，胸膛里像装了锅沸水，高声喊道。
他兄弟更是暴躁，骂骂咧咧就要冲过来：“他妈哪来的小白脸，装什么蒜，赶紧回家找你爸妈吃奶去吧。”
祁康淡声问：
“你叫什么名字？”
“我？乃是城东刘师乃家老二……”
话还没说完，祁康往身后瞥了眼。
那男子拳头还未落到祁康耳边，
燕然只觉一道寒意袭，雨慕中一道裂帛般声音突兀响起。
那大汉颈前绽放出一朵漂亮的血花，眼几乎掉出来。身子重重跌在雨里。
一玄衣男子立祁康身前，静默如雕塑。
左手匕首尖尖鲜血粘稠成线。
“刘二？我怎么从来没听说湖广有此人。”
祁康歪头，眸子映着浅浅笑意。
剩下的几人见状，全都吓尿了裤子，拔腿就跑，沉默得似哑巴。
可惜还是叫这几个畜牲跑了。
燕然攥紧掌心，略有些分神。
回头却见祁康眼光淡淡扫过来，瞬间她心跳到了嗓子眼，翻涌着的激动恐惧，如巨手扼住她脖颈，使她捂住胸口，拼命喘息着。
祁康漫不经心伸手，捏起她下巴，见雨水划过她玉盘般脸庞，滑进轻薄衣领深处，激起细细战栗。
他细心得揩去，凝视着那双明月蒙云般眸子，低声问：“本使可是为你杀人了呢，你要怎么报答我呢？”
燕然艰难吞咽了口唾沫，余光却瞥见那男子扯着王琨的脚，像拖死猪般轻快走回来。
王琨脸侧被划伤，眼神涣散，显然是被吓坏了，嘴里不知在嘟囔着些什么。
“我……”燕然语塞，神思飘忽一瞬。
而今湖北饥荒，饿殍遍地。
今日是这些人，来日保不齐更是谁觊觎自己。
乱世，本就身如浮萍。
若今日不是祁康，怕自己仍跳不出这地狱。
现在自己只能依附于他……
雨越发瓢泼，密密砸地面上漫起水雾，天地间似笼了层薄纱。
伞面上雨滴跳着，激出叮咚闷响。
祁康沉默着。
方才杀人的男子收拾好尸体后，也如同影子般消失，只留雨水默默冲刷着残留血迹。
燕然心底忽而笼上不详阴影，她颤着唇，却看不清祁康面容。
“我不留无用怯懦之人。”
祁康像是猜透她心中所想，端详她许久开口。
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只是那双幽深眸子，眼角上挑，冷得燕然心底发寒。
难道改变了事情走向，祁康也变得前世不同了？
忽听耳边炸起一金戈落地声音。
燕然颤颤巍巍看去，雪白匕锋闪花她的眼。
“还不懂吗？”
男子出声，与他方才下手的狠戾不同，他话里带股子慵懒。
燕然脑子浆糊般，下意识要远离那凶器。
“起来。”
祁康声音波澜不惊，伸手按住燕然肩头，轻易便将她拉起。
“做我的人，首先你得站着。”
燕然连忙爬起，衣衫堪堪挂在身上。
羞耻感如同雨水暴涨，她脸颊涨得绯红。
四处打量，惶惶张望想寻一件遮体布。
祁康眸中划过丝不耐。
“仅仅是衣衫不整就难过？被挚亲之人背叛你就不难过吗？”
燕然看他，心痛到无法呼吸。
偏祁康一副云淡风轻模样，步步向她紧逼，直到后背贴靠石墙，阴寒潮意蔓延进她心底。
祁康将伞向她倾斜半分，遮住些许凄风苦雨，还未待她将谢意说出口。
便听他悠悠道：“受至亲之人蒙骗，险些被畜牲玷污，要在大街上跪着祈求陌生人怜悯你。”
“就不羞耻？”
他的手修长冰冷，轻轻覆上她锁骨处。
像是毒蛇盘踞，狠狠咬了口燕然心尖。
祁康示意了燕然一眼，燕然窥见那不详之物，仿佛还在滴血，不由默然。
王琨呜呜叫着，
玄衣男子立如雕像，
天地寂寥，祁康耐心等待着。
等着自己的猎物乖乖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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