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康微笑，手掌收拢，一把将她按在墙上。
濒临死亡的窒息叫燕然腿软站不住，他手扶住她腰眼，在她耳边喃喃：“真笨。”
“我白给你的复仇机会，都抓不住吗？”
燕然猛地抬眼望他，眼亮得怕人。
祁康卸了虚张声势的力气，指尖点过她凸出的锁骨处，在她心尖带起异样涟漪。
雨水淋湿他大半肩膀，点点绽开如青莲。
没有半分狼狈，反而添了几分风流。
这里是湖广，是祁康的天下。
有他允许，自己做什么都可以……
祁康拾起匕首，塞到她手中，神色讳莫如深。
燕然顺着他的目光，慢慢走向王琨。
他早被绑得严实，脸上糊着泪和雨，像头垂死的兽。
燕然回眸看了眼祁康。
风呜呜穿过矮巷，墙角下一溜吃足雨水，苍翠欲滴的野草，蓬勃在雨中长着，散发团团草木香。
燕然看着这一切，畅快到浑身颤栗。
恍若隔世。
自己有了重新再来的机会。
而他。
她垂眸看王琨——一个污点。
除掉他。
蓦然冒出的坚定想法叫她一呆。
燕然手心渗出汗，胸膛上下起伏。
绳子绕嘴，被迫露出脆弱脖颈的王琨拼命挣扎，血丝从嘴角溢出。
燕然蹲下，手轻抚上王琨面颊。
“大人，她不会要心软罢。”
祁康捏着伞的手骨结用力到泛白，话却平静：“随她。”
“王琨，你毁了我，你后悔吗？”
静谧青石小巷中，只闻燕然幽幽道。
王琨一怔。
“算了，不重要了。”
燕然轻笑了声。
王琨没想到她真敢下手，慌张闪躲，匕锋划到绳子偏了下，只在他鼻侧落下重重划痕。
随着王琨哀嚎炸起，周遭人家越发关紧门窗，方圆几里无人敢探头。
温热的血喷到燕然脸侧时，她只觉胃中翻江倒海。
燕然连着后退几步，险些被湿热的血滑倒。
她看着王琨哀嚎，颤着手想继续，可匕首只浅浅刺破脖颈外皮，便被弹飞出去。
燕然看着面容几近扭曲的王琨，正当再下手时。
“够了。”
祁康冷冷出声。
燕然茫然瞧了他一眼，刀刃落地。
眨眼王琨已被松了绑，回头看了眼自己，屁滚尿流的跑走了。
那眼神像淬了毒。
燕然知晓，他不会放过自己的。
燕然心沉下去，几乎不敢回头望祁康。
自己叫他失望了。
祁康看了眼孙青，抬脚就要走。
反正只是给某人一个弹劾自己的机会，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个女人的死活，不重要。
“你可知道湖北半年后会有大疫。”
燕然兀然发声。
祁康脚步一顿，眸中射出意味深长的光。
发丝尽黏在她脸侧，燕然脸白得似死人，带着不顾一切的勇气，精准说出疫病种种特征。
祁康面无表情，反倒孙青面色暗自诧异起来，不断偷望祁康。
“从湖北全境逐渐兴起，饥荒带瘟疫，瘟疫又……”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燕然被冷风呛得停下，便听祁康冷声打断道。
索性王琨死状凄惨，自己也算大仇得报。
燕然扯着笑：“祁万晟，做事不要太绝，人在做，天在看。”
燕然前世在京中时就听闻娘家湖北灾厄严重，十室九空。
直到她在街上救了饿晕倒的小五，见这个年轻的湖北女子着嘴唇，说湖北不是天灾，是人祸！
是两湖布政使祁康不作为，大举敛财。
她背井离乡，就是为了到上京给自己给阖族求个活路！
燕然：“适当收手，给百姓留一条活路罢。”
“大胆！”孙青急道。
祁康立起手掌，示意孙青噤声。
他走过去，挑起燕然下颚，燕然才发现他眼角上挑。
多情的象征。
“那你等着看我会不会遭天谴罢。”祁康竟笑了下。
祁康起身。
燕然有些愣。
自己这招激将法竟真的管用。
王琨必须死，却不能叫她亲手来杀。
她担不起这罪责，能帮她的只有祁康。
“还能走，就跟上我。”他悠然道，
丢了只绣花鞋的燕然走到半路，实在受不了了，拉住祁康衣角：
“能给我买双鞋吗？”
来到成衣店，老板瞥见衣衫不整的燕然，眼皮垂下，给了半个白眼，沉默着未做声。
燕然心头涌上莫名厌烦，自己之前在燕家忍气吞声，嫁人后更是被各种欺负，重来一世，还不知道能活多久。
“店家，我买衣服。”燕然提高了几分音调。
掌柜不耐得将算盘砸在柜面上，眉毛拧得似疙瘩，吼道：
“吵什么吵！就那么几个铜板挑来挑去的，谁乐意伺候谁伺候！”
“我家不做这种小生意！快走快走。”
燕然眼前闪过前世种种场景，却碎片般不连贯。
只记得店家胖脸在一众百姓焦急神色中更显蛮横：
“这一尺布，五纹白银，买不起就滚……”
燕然慢吞吞走着，眼却搜寻到了墨迹新鲜的公文告示——武昌城内明令禁止囤积粮食布匹，违者轻则没收，重则入狱。
“等等！”
燕然猛地站定，看向孙青。
“这个店家……”
孙青瞥见祁康踱步到燕然身后，打断她抱拳道：
“大人。”
祁康便见燕然盯住自己，努头向不远处的铺子：“这个程记成衣铺有问题，你管不管？”
孙青心都要跳出来，她怎么敢的啊！
“管。”
祁康说得慢却坚定。
“好。”燕然抬脚就要走，却被祁康攥住腕子，被迫面向他，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眸子：
“你可知道告假状是要受惩的？”
“在我这没有什么监禁半月一月的，只有杖毙。”
祁康好脾气将她鬓发别到耳后，看似亲昵举动，话却冰凉：
“你想好了吗？”
要赌吗？
见燕然毫不犹疑点头。
祁康神色霎时耐人寻味起来。
孙青：“你可是听不懂话，不是打板子，是杖毙！活活……”
“没事。”
不就是死吗？
又不是没死过。
祁康再没说什么，直接让燕然上楼换衣服。
梳妆完毕，燕然望着镜中自己，有些失神，自自己毁容后，多久没有认真看过自己。
上天见怜，一切都还不太迟，此生，她要为自己而活。
乱世命贱，可自己绝不会如前世那般，放任自己贱若浮萍！
眼前不知怎么浮出小五盈满笑的眼瞳，燕然心思微动。
不知自己今生还能不能遇到她。
燕然下来时，祁康正听着汗如雨下的店家哆嗦求饶，指头不耐得一下下敲着桌面。
“大大人……”
孙青叫起来，活像见了鬼。
祁康抬头，对上那翩翩而来到女子，蓦然喉头上下一滚。
燕然上身穿纯白杭绢对衿小衫,肩头笼银丝纱，下身浅蓝色水绸百褶裙，脸颊莹润瘦削，眼波流转似烟云，云鬓半湿松松落雪白肩胛上，带着几分春意。
茶杯在祁康手中一抖，还是被稳稳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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