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舜尧是柳家第三代北京人,当年他出生时正赶上报纸上登出
诗词《七律.送瘟神》,父亲柳至平从其中:“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洲尽舜尧。”两句得到启发,就没有和哥哥姐姐一样按善字排辈起名而是起名叫舜尧了。柳家进城史最早是在舜尧军校毕业后回家探亲时伯父对他讲的,当时他还年青对这些多年前的家史没有兴趣,等到人到中年对历史有了兴趣以后伯父已经去世。好在伯父去世前手写了一份家史,里面有很多对祖父晚年回忆的记录,伯父家大哥的孩子把手稿输入计算机给舜尧打印了一份,还给了他一份老家堂伯父柳至新编的家谱才使他对家史有了一些了解。舜尧的祖父柳立银有个哥哥柳立金也就是老家堂伯父柳至新的父亲,一个姐姐没有起过正式的名字,姐夫姓信结婚后就叫信柳氏。祖父有三个孩子:老大伯父柳至远,老二姑姑柳至佳,老三父亲柳至平。伯父家有大哥柳善飞,二哥柳善卿,大姐柳善玫。自己家有姐姐柳善云,哥哥柳善军,同辈人中他最小。
舜尧对祖父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家里相册中唯一一张他和祖父合影的照片是一岁时祖父抱着他与父母哥哥姐姐在西单国泰照相馆合影的照片,3岁时祖父去世,而祖母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去世了。据伯父留下的家史说柳家过去祖祖辈辈都是农民,他们在一个远离城市的偏僻乡村里守着几亩土地过着十分艰难的生活。如果按过去的标准划成分柳家属于贫下中农,老家伯父柳至新家在1949年土改时定的成分就是下中农。光绪23年祖父柳立银15岁那年7月家乡发大水把庄稼全淹了,祖父的母亲也就是舜尧的太祖母娘家地势较高没有被水淹没,她回娘家借种子准备补种时听说有个堂兄在北京当木匠日子过的还可以。想起自己娘家与堂嫂娘家村子离的很近,在他们结婚前两个人就认识,心想让立银去投奔他家找碗饭吃一定能收留。就让父亲给堂兄写了一封信还要来了他家地址,回家后她与丈夫商议让祖父到北京去投奔这个舅舅混口饭吃。祖父上过三年私塾认识一些字,拿着太祖母给他的地址,外祖父给舅舅的一封信。把过冬的棉衣和其他衣服用太祖母搓的麻绳捆成一个捆背在背上,再带上家里仅有的一点钱和一个盛水的葫芦一个木碗踏上了去北京的路程。从家里带出来的钱太少根本买不起火车票,他采用的是和当年乡里其他人进北京打工一样的方法,先走到县城火车站,再沿着铁路走到北京去。晚上住不起店就睡在庄稼地里或者找个破庙破房子把棉衣盖在身上过夜,白天买几个烧饼,沿途村庄打点井水喝。走到天津时钱花完了,为解决吃饭问题到祖父到火车站去干了一个月装卸工。看到这里舜尧才明白了为什么小时候父亲要带着全家去看京剧《六号门》,原来是在让孩子们知道柳家的家史。当年天津火车站货场有多个进出大门按顺序编号,《六号门》讲的是在《六号门》里干活装卸工故事。虽然在家史里面并没有记载祖父当年在天津火车站货场几号门打工,可他毕竟是在同一个货场里,而且和《六号门》里那些人物相比祖父还是他们的前辈嘛。
干完一个月装卸工拿到工钱后祖父离开天津继续沿着铁路去北京,阴历7月15下午走到黄村车站以后经人指点离开铁路沿大道往北直奔永定门。走到永定门外时天已经黑了,因为穷人没有表不知道具体时间,只记得城门关上了进不去,祖父在永定门外找了一家便宜小店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起来交完房钱在路边小摊上买了两个烧饼就直奔永定门而去了。到了永定门跟前他感到这京城就是不一样,城门城墙比家乡县城的高大多了。进了城一边走一边打听用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舅舅家住的地方。舅舅家租住的是一个平房院里的三间东房,他和大儿子上工去了,小儿子在学校上学,家里只有舅母和她的小女儿。听完他的介绍舅母说你先住下等晚上你舅舅回来再看他怎么安排吧,舅母还问起了祖父家里的情况。她说:“我和你娘打小就认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自从搬到京城以后我已经十多年没回过老家了,想回去看看可是没钱,你表哥上学时借的学费刚还清,老二老三以后上学也要花钱不省着点花哪行呀。你爹娘现在身体怎么样?”“他们都挺好,就是现在活太累吃不上他们都很瘦。”“穷人就这命,不管怎么说这里总比老家强点,你哥哥现在结婚没有?你姐裹脚了吧。”“我哥今年三月刚定亲,他要是没定亲就该让他出来干活了,我姐是裹脚了,我妈说不裹脚嫁不出去。”“没必要,人家满族人就没有裹脚的,我来北京以后就把脚放了,你表妹我和你舅舅商量不让她裹脚省的活受罪走路还不方便,给你爹娘写信让他们叫你姐和你嫂子放脚。”祖父后来回忆说既然是借住在别人家就要勤快以免让人讨厌,放下行李他就帮助舅母干活。晚上舅舅和表哥下工回来,舅舅中等身材圆脸秃顶当时40多岁,听完祖父对家乡情况的介绍看完外祖父的信他说:“后天就和我们一起干活去吧,不过你是新手没有手艺要先找个师傅跟着学手艺,从最简单的活开始干起。”祖父问:“你们在哪里干活?”“我们这个木厂现在干着不少工程,我和你大哥在宫里修房子。宫里活要求高你是新手干不了,先到盖普通民房的地方去拜师学艺。明天我给手下人安排一下后天的活,后天一早我带你去见梅掌柜的给你找个师傅,今天晚上你们弟兄三个就睡在一个炕上吧。”
第三天吃完早饭表哥直接去工地祖父跟舅舅去见掌柜的,路上祖父问:“你们在宫里活多吗?”“宫里活多的很,那么多房子每天都有需要修理的总也修不完。”“能见到太后和皇上吗?”“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木厂位于宣武门附近的一条胡同里,舅舅在那里因为手艺好是个小工头。走进院子时舅舅用手指了一下站在院子里的一个人说那就是梅掌柜,祖父看这位梅掌柜是个小个子年轻人,上身穿一件灰色绸子小褂,下穿深蓝色裤子棕丝凉鞋像是个读书人。此刻他正站在院子里一棵大枣树的树阴下,手里拿着一本书指挥几个木工干活。听完舅舅的介绍梅掌柜对祖父仔细打量了一番说:“你小子年龄不大个头不小,念过书没有?”“在村里念过三年私塾。”“还行,没念过书不识字的人我这里是不要的,不过只念了三年书离完成那些大工程所需要的水平还是差的不少。以后你要学的东西可多着呐,咱们两个人先比一下力气,伸出右手来。”梅掌柜伸出右手来握住祖父的右手使劲一攥然后放开手来推祖父,祖父也使足力气和他练了几下太极推手,祖父感觉梅掌柜虽然看上去很瘦像个读书人但力气真不小。“这孩子力气还行,练过吗?”“在家里跟师傅练过行意拳,太极推手听说过没练过。”“行,我就收下你这孩子吧,先跟着祁师傅去盖普通民房,一个月后师傅说你行你就留下,不行走人。”事情定下来后舅舅去紫禁城上班,梅掌柜让一个姓冷的伙计带祖父到煤渣胡同一个工地去见祁师傅。到了工地姓冷的把祖父介绍给祁师傅就回去了,祁师傅年纪50多岁高个子四方脸红鼻头小眼睛留着八字胡,数量不多的花白头发梳成一根很细的辫子,正在带着手下人上房梁。他仔细看了看祖父说:“既然是老季的外甥梅掌柜让你跟着我当个小徒弟那就留下干活吧,不过我这里要求可高,全能,砌墙,抹灰,木工什么活都要会干才行。还有盖房子干活一定要处处小心,尤其是登高上房顶,摔伤碰伤可没人管你。”“没问题,只要您和其他师傅肯教我就行。”
祖父上工第一天干的是安门窗,那年月北京还没有公交车和有轨电车,每天上工都要早晨6点钟以前从舅舅家出来走到工地去,工地离的太远时就带上铺盖晚上住在工地。祁师傅对徒弟要求十分严格但在技术上并不保守,爱动脑筋肯钻研。闲着无事时他对几个徒弟说:“我已经50多岁干不了几年了,以后全靠你们年轻人了。你们看那些洋鬼子为什么那么横行霸道欺负咱中国人,洋鬼子是太可恨了,但中国人要想不受欺负就必须自强学人家的长处,日本人学洋人长处强大了反过来欺负老师中国人。咱们一个木匠如果只会盖老式四合院以后肯定要饿死,必须学会盖西洋式楼房以后才能吃的开。”为此祁师傅让几个徒弟到书店去买介绍外国建筑技术的书,让几位师兄轮流念给他听,可惜祖父只读了三年书看不懂。为了弄清楚洋人盖房用什么技术祁师傅带着几个徒弟到教堂去观察教堂的建筑结构,当然少不了要和外国神甫打交道被别人误认为是吃了洋教,连舅舅也很不高兴。祖父向他解释说他们绝不会背叛祖宗去吃洋教,只是想学学洋人的技术以实现中国的自强。为了提高文化水平祖父开始在业余时间自学,表哥曾上过小学祖父就借他的课本进行学习,不明白的地方就问表哥。邻居中有位姓寇的中医算是附近文化程度最高的人,祖父也曾经跟他学过文化,读过这位老师家里存的不少医书。
祖父进京三年,刚开始干活受过不少次伤,好在都不严重由祁师傅和舅母帮他包扎上药。舅舅和表哥也常在家里向他介绍经验,怎样才能干得又快又好,如何避免工伤。好不容易熬到出师挣的工钱多一点时北京闹起义和团,舅舅和祁师傅对义和团的态度都是敬而远之。舅舅说:“反清灭洋,反清是谋反要灭九族,灭洋是一句空话不可能实现。”但祖父的表哥对义和团十分热心,参加攻打教堂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一直到后来被洋枪打中受伤才由朋友送回家里。等到八国联军开始进攻通县时梅掌柜召集各工地工头议事,梅掌柜说:“八国联军很快就要攻进北京了,我打算把木厂暂时关门到张家口去避一避。各工地的工人停工你们回去通知他们都来提前领薪水,拿完钱自己去找地方躲避八国联军。”祖父到柜上领完钱回到舅舅家,吃完晚饭后舅舅和舅母商议决定明天离开北京到舅舅的一个把兄弟戚涌立家去避难。第二天吃过早饭舅舅出去雇了一辆驴车,受伤的表哥和舅母表妹三个人坐在车上,行李也放在车上。祖父背着他自己的一些东西,表第背着他的课本和学习用品与舅舅三个人跟在后面走。出西便门沿着大道走到中午在一个村庄里休息吃饭,下午换了一辆驴车继续走,傍晚在一个比较大的集镇上找了一家客店住了一宿。第二天早晨吃完早饭又雇了一辆车继续上路,中午到了舅舅把兄弟住的村庄。这是山边上一个比较大的村庄,戚涌立是舅舅年轻时的师兄,3年前离开北京回农村继续种地。走进戚家院子时他们一家正在吃午饭,兄弟二人见面自然是十分亲热,两家人见过面后主人又给客人作了一锅白面加荞面的面条。下午戚涌立没有下地干活,他把后院放东西的三间旧房腾出来,舅舅带着祖父和小儿子打扫完屋子,让祖父把屋里的炕修一下,他由师兄带着去买窗户纸回来糊完窗户又修灶。舅母帮助主人家作好晚饭,吃晚饭时舅舅拿出带来的莲花白酒先敬师兄一杯,师兄说:“别光咱们哥两儿喝,让我儿子来敬你一杯,你的小儿子和你外甥也都练练喝一点,老大有伤就别喝酒了。”晚上师兄过来与舅舅商量今后的安排,他看了看祖父问:“你多大年龄?”“今年18岁。正是好时候呀,老季你外甥是个棒小伙子,你家老大受伤,两个小的还干不了活,明天你们两个跟我到梁家找个活干吧。”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