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太爷是本村的大财主但土地不多，主要财产都在商业和手工业，在北京，张家口，集宁，库仑（今乌兰巴托，乌兰巴托意为红色英雄），恰克图都有店铺，在张家口有一家地毯工厂集宁有一家小毛纺厂。大儿子在库仑，女婿在张家口，小儿子在北京城里管理梁家的产业。梁老太爷仔细询问了北京城里的情况，他认为清军主力不肯回援勤王，北京城是守不住的，为了减少财产损失他们正在把北京城里的存货运回来准备运往集宁和库仑销售。八国联军进城肯定少不了烧杀，即使存在这里也不安全还是尽快运走。库仑正需要人修理房屋，过两天等骆驼队到了你们两个人就跟着去库仑吧。被褥不用带那里有公用的，要带上你们过冬的衣服和鞋袜。三天后驼队到了，祖父和舅舅到梁家去干活准备货物，第四天早晨他们二人与梁家其他伙计一起离开村庄去库仑。据母亲回忆说她嫁到柳家后祖父讲起柳家历史时曾说过他第一次经过集宁往北看到戈壁滩时，心里才明白了原来蒙古人就住在如此荒凉的地方，怨不得历史上他们要不断南侵抢夺汉族人的财产和粮食。驼队到达库仑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梁家货栈有个大院子，院子北面不远处就是山。他们把货物卸下放进库房，在伙房吃完晚饭到后面伙计住的房子里与其他人挤在土炕上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刚起床就有人过来给他们安排房间，舅舅和两位老师傅安排在一个房间里。祖父的房间里另外两个人都出去送货暂时只有他一个人，那个人告诉祖父另外两位一个姓简一个姓孙都比你大以后见了叫他们大哥就行。没结婚年轻人和家不在这里伙计都在伙房吃饭，每人发一个小本吃饭登记月底结账，从工钱里扣除饭钱。吃完早饭一个小个子长脸小眼睛的年轻伙计来带他们去见梁大少爷梁掌柜：“认识一下我叫国兴举，以后咱们还要在一起干活的。”
梁掌柜住在前边的砖房里是个高个子40岁左右长方脸很瘦，戴金边眼镜穿一身深蓝色洋服。见了他们二人就问你们以前干过什么活：“今年门窗坏了不少，房子要修理的地方也很多，夏天闹义和团货物和人都过不来，现在你们来了就先修房子吧，其他活以后再派你们干。”从梁掌柜房间里出来祖父在这个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前面是一排7间砖房，砖房后面伙计们住的都是干打垒平房，当中是一大块空地，最北边是牲口棚和存过冬草料的棚子，院墙是用石头砌成的虎皮石墙靠东墙有一口井。梁掌柜住在砖房里最东边一间，然后依次是办公用的房间，账房和会见客人的客房，西边三间是对外营业的小商店。最后面一排昨晚住的房子里是土炕前边几排没有炕，屋子里用土坯垒起来上面架木板当床，每屋三个人冬天烧火墙取暖。祖父和舅舅先修门窗，院子的大门，抹房顶修火墙垒炉灶，15天后房屋维修工作完成。梁掌柜在一天早晨让另一位伙计把他们二人叫去：“季师傅年龄大了，先和其他人一起在近处收羊毛吧，小伙子你念过书没有？”“念过三年私塾。”“念的太少了点，到北京以后还念书吗？”“用工余时间念书，我爹说读书少就要受人欺负，所以我到北京后一有时间就读书，看不懂的地方就找人问。”“那我考考你。”梁掌柜从身后的大柜子里随手拿出一本严复译《天演论》，打开其中一页说：“你从第三行开始往下念给我听听。”祖父一连念了5页，梁掌柜说：“能念到这种程度说明你是个好学上进的孩子，北京三年没白干，明白书里是什么意思吗？”“不太明白。”“这洋人的新书你以后多读一些定会大有长进，现在你跟康师傅去照相然后到衙门办个去俄国用的证件，明天先跟着乔师傅送货去一趟乌里雅苏台，回来后等证件办好了跟我去俄国。”
祖父第一次跟随驼队去乌里雅苏台往返都很顺利，虽然是沿着大路走但沿路村庄很少有好几天都是在戈壁滩上露宿，到达目的地后货物交给梁家在那里开的一家商店，在店里客房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吃完饭把从阿山（今天新疆阿勒泰）来的货物从库房搬出来放在骆驼身上驼队开始返回，头一个晚上住在一家非常简陋的小店里。乔师傅晚上坐在土炕上拉起马头琴，一曲结束他问祖父：“小柳头一回到这么荒凉的地方来有什么感受？听过马头琴拉的曲子吗？”“朝廷为什么不在这里进行建设，那些河上连一座桥都没有也没有像样的房子。我在家的时候跟我爹学过拉二胡，这蒙古人的乐器是到这边来以后才第一次见到。”“小柳愿意学嘛，我给你找把琴先教你些入门曲目，以后你想提高再去找蒙古人里的高手学习。”“那当然好了，我又多了一个师傅，我下地给您磕个头就算正式拜师了，你们一起来的几位给我做个见证，还有师傅您是北京人吗？”“我是热河人但我家不是当地的老住户，我爹说我太爷爷年轻时候从邢台老家来到热河在避暑山庄里当差，而且一直到我爹都在园子里干活，小伙子你将来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去热河看看那里的风景和外八庙。自打咸丰爷死后皇帝再也没去过避暑山庄里面也不需要那么多人手，我爹就离开园子在离我家不远处开荒种地成了农民。我们那地方人说话没口音所以出来总被看成是北京人，17岁时我到梁家的店里学徒22岁到这里已经18年了。来之前我先回家和从小定的娃娃亲结婚，她是个小个子满族人很能干，现在我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代替我爹负责在家里种地两个女儿还小都没结婚。我隔两三年回去一次跟她说我在外面多挣点儿钱家里多盖几间房，你和孩子也能有好衣服穿，我欠你的等我过些年老了回家种地的时候补偿你。”“你们那地方没有地主能随便开荒？”“热河过去是皇家禁地普通百姓是不许到那里去的，所以可开垦的荒地多得很，要不然我家早饿死了。我来这边以后听梁掌柜讲有边无防，不在边疆地区进行建设是大清的一贯政策想让他们改难呀，现在不断割地赔款更没钱进行建设了。掌柜的说我们是在尽量为边疆各族百姓多做些好事，前途难以预测走一步算一步。我回家探亲时在北京碰上朋友大家一起闲聊时我说朝廷组建的新军都住在内地，为什么不让他们去保卫边疆。朋友说这话千万别在外边讲，让密探听见说你是革命党砍头的罪过，我说我家一直是给皇上当差的怎么会是革命党。”“您家人见过皇上嘛？”“我爹说我哥小时候咸丰爷来热河，现今的太后要找人陪她儿子就是同治爷玩儿，把我哥和其他几个孩子选去给以后的皇上做伴，事后带回来几套好衣服我小时候还穿过，以后皇上再也没去过我也就没那福气了。”“您见过砍头嘛？”“在北京学徒的时候见过一次，那东西没见过的最好别去看。听老辈人说砍头还有学问刀要砍在骨头节上头才能掉，如果砍在骨头上头掉不了还要接着砍这东西实在是没必要去看。”
回到库仑卸完货晚上吃饭的时候账房牛先生对祖父说：“小柳明天你先去跟老胡喂牲口，等梁掌柜回来你跟他们去俄国。”回到自己房间里那两位也回来了，互通姓名之后祖父问：“二位大哥为什么都穿蒙古人的衣服？”简大哥回答：“入境随俗为了方便，以后你也要穿这样的衣服。”“那到哪里去买？”“不用出去买，咱们这有几位老师傅的老婆手很巧，你买好布给她们些手工钱就能给你做好，到时候我们会带你去见面。”“咱们这冬天烧什么？”“烧煤，库伦南边不远有煤矿。”祖父到乔师傅房间里去的时候他给祖父一把马头琴，这是一把旧琴但做得很精致，背面有道光八年造办处冯几个字。乔师傅说这是前几年有一个在咱们这干活蒙古人死后留下的，你先试一下我看看你拉得怎么样。祖父用这把琴拉了几段在家里学过的民间乐曲，乔师傅听完后说：“小柳你拉的还行这琴就送给你用吧，希望你以后能在蒙古人中找到水平比我高的师傅把这琴用好，为不影响别人休息趁现在天气还不太冷咱们拿一盏油灯到后面空屋子里去练。”跟乔师傅学完琴回到自己屋里时那二位都已经睡了，祖父点起油灯简单洗一洗吹灭油灯上床睡了。
喂牲口的老胡个子不高头发几乎全白了，眼神不好说话嗓门很大。见了祖父他说：“小伙子你通过了梁掌柜的考试让你去俄国不容易，你是哪里人为什么到这边远的地方来。”听完祖父的介绍老胡说：“先跟我干活吧，咱们这到冬天很少外出的时候有200多匹骆驼，50多匹马，现在大多数都在外面在家的不到40匹活不多，不过还有东边的菜园子也归咱们两个人管，这种菜应该对你没问题。”中午有空闲的时候老胡从账房顾先生那里拿来纸笔让祖父帮他给两个儿子写信，祖父问：“您的儿子在什么地方？”“都在西域，一个在伊犁一个在塔城都是边防军里的军官，我们老两口文化都不高可儿子在边防上当兵是为国尽忠这些道理我们还是懂得。年轻时我也去过阿山我老婆就是那里的哈萨克人，当年去阿山时在路上救起一个年轻女子。我们要送她回家她不同意，说是因为家里要用她抵债嫁给她不喜欢的人才从家里跑出来，因为没东西吃饿昏了。那时候还是梁掌柜的叔叔在这管事他说你小子好事做到底，既然救了她人家又没有地方投奔就让她嫁给你算了，你爹娘那里我去替你说情。回来后我爹娘看她人挺好还不用彩礼钱也就同意了，后来我们有了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祖父问：“她说话您能听懂吗？”“我从小和蒙古人的孩子在一起玩耍能听懂蒙古话就能听懂她说的话，她到这儿30年了说汉话早就没问题了。我两个儿子请朋友帮忙到俄国去上了小学回来后继续上私塾，去阿山投军的时候他娘很赞成说这样以后我们老了还能回去。大儿子到兵营以后一张口能说四种话很快就被提升为军官负责在边关上和俄国人打交道，小儿子去阿山投军时他娘让他去原来住的地方找他舅舅和姨。哈萨克人游牧没有准地方第一次去没找到，过了一年第二次去的时候找到了他舅舅和姨。20多年了娘家人不知道她的下落都认为她早死了，如今外甥回来了还是个军官他们自然是非常高兴。5年前她跟着驼队回去一次爹娘早没了和亲人见面大哭一场，从一个小姑娘到现在孙子都有了。她在家里住了一个月临走时家里人送她一匹马。”“我怎么没看见您的马？”“我侄子借去拉脚。他也不能白给我们老两口干活吗，等我们去阿山时再还给我们。梁掌柜说再过几年等我不想干的时候让驼队送我们老两口去阿山，写信让儿子到梁家开的店里去接我们。”祖父问：“您是什么地方人？”“要按在哪儿出生我应当是本地人，我家从陕北来这里三代了爹娘都埋在这里。我女儿和女婿去了东边海拉尔，现在平时都是我弟弟家的侄子照顾我们。我在梁家作坊那边的三间房子里住了快30年，从孩子们出生到长大后来上学结婚离开家如今我50多岁了，快到去找儿子养老的时候了。小柳我儿子来信说住在这里只怕以后不太平让我去西域说那边比这里要好，以后你到阿山去的时候应该好好看看那个地方。”货栈东边有一个用土坯墙围起来的院子，山上有泉水顺着人工修的渠道流进菜园，里面有萝卜、白菜、土豆和红菜头、圆白菜等蔬菜，喂完牲口两个人每天都去菜园干活。货栈伙房吃的都是菜园里种的菜，饭菜都很简单；小米粥、窝头、白面和玉米面两样面做的面条，荞面条，很少吃肉。梁掌柜经常外出在货栈的时候都是和大家一起在伙房吃一样的饭菜，这让祖父感到非常意外。
跟老胡喂了10天马梁掌柜从外地回来了，吃晚饭的时候管派活牛先生通知祖父明天跟康师傅去备货。货物备好后梁掌柜带着康师傅，国兴举，祖父还有两个雇来的蒙古人押着驼队一起去俄国，康师傅中等身材宽肩膀下巴上有一小撮花白胡子，眼睛非常有神。路上他们在恰克图梁家开的店里住了一夜，梁掌柜检查了店里的帐目，对祖父说：“明年春天你到这来把这里的房子修一下。”进入俄国后梁掌柜和康师傅都换上了洋装（西服）打上领带，在一座喇嘛庙上过香以后一行人直奔伊尔库茨克，经过贝加尔湖边时梁掌柜让队伍停下来，带着跟来的几个人走到湖边。此时湖面上已经有了一层薄冰，祖父问：“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北海汉代苏武牧羊之地，乃我中华固有之地，老毛子叫贝加尔湖。明末清初老毛子到了这个地方，康熙爷划界时将此地划给老毛子已是一大错误。从那以后他们得寸进尺不断侵占我们土地，今年又趁八国联军进北京占据了唐努乌梁海大片中国领土。”“老毛子这么可恨为什么我们还要和他们作生意？”康师傅说：“你还太小弄不懂这些高深的道理，以后有时间了梁掌柜高兴时会给你讲的。”康师傅在湖边选了一个地势比较高的地方在地上插了三枝香然后点燃，梁掌柜面朝湖面祷告了几句。待香烧完后招呼大家继续上路。晚上住在旅店里祖父问康师傅：“梁掌柜为什么要在湖边祷告？”“这是他的习惯，每次从中国去俄国路过湖边时都要烧香求祖宗保佑。”“这地方以前住的是什么人？”“史书里最早有记载的是匈奴人到明末老毛子占此地之前住的是蒙古人里的布里亚特部，咱们进入老毛子管辖区后不是进过一个伊沃尔金喇嘛庙烧香吗。那个庙就是这北海周围最大的喇嘛庙，也是我们中国人留在此地的最大纪念物，你在路上碰见的那些和我们长相一样的就是布里亚特人。”“那布里亚特人和蒙古人又是什么关系？”“他们是蒙古人里的一部分。”“那蒙古人什么时候赶走的匈奴人？”“蒙古人和匈奴人之间隔了上千年，等以后你借梁掌柜的历史书多看几本就会明白了，上千年的历史我哪能几句话就给你讲清楚。”“那伊沃尔金喇嘛庙有多少年历史？”“大概是明末建的有三百多年。”“在这之前他们信什么？”“蒙古人还有大漠以北其他民族例如满族哈萨克族等过去都信萨满教，也有信景教的(基督教一个教派)，在元朝时蒙古人改信喇嘛教开始建设喇嘛庙蒙古人叫召。现在民间仍然还有萨满教的遗迹和萨满，以后你出去送货时会碰到萨满的。草原上也能看到刻着十字架石雕，那是景教遗迹。”“那您是什么地方人，到外蒙多少年了？”“我家原是给北京那王府（外蒙王爷）那彦图家当差住在北京城里，我爹年轻时被派到外蒙来管理那家的财产。我哥生在北京我生在乌里雅苏台，7岁时我娘死了。那时候那彦图他爹老王爷还在，从北京写来一封信要我爹必须娶蒙古女人否则不会再用他。第二年我后娘一个蒙古女人和我爹结婚，她对我和我哥还有她生的孩子一直是同等看待，但她在家里从不说汉话所以我的蒙语最初就是跟她学的。9岁我开始上驻节大臣衙门办的学校，学校里即学汉字也学蒙文老师有汉人也有蒙古人。后来按大臣的意见也学俄文，毕业时发了一张由驻乌里雅苏台大臣签名的证书证明我取得秀才功名。毕业后我先在大臣衙门当了8年笔帖式就是师爷，在这期间结了婚有了两儿一女，我老婆是我爹给包办的老丈人跟我一样在大臣衙门里当差。后来我离开衙门到库仑先进大盛魁，5年后来到梁家的店里专管对俄国人的生意。年轻的时候我号称神眼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远处景物，不论走沙漠戈壁还是大森林从没迷过路，最北边乘船到过雅库特和北冰洋。现在我大儿子已经结婚我有了两个孙子他们住在乌里雅苏台，女婿是个军官他们一家住在科布多。小儿子我让他回北京，求我大爷家的哥哥在铁路给他找了一个司炉就是给火车头上的锅炉加煤的活，以后我们老两口干不动了的时候回北京去找小儿子养老。”“那您回过北京吗？”“长大后一共只回去过三次，到那边人家都说我是蒙古人，也难怪我从小在外蒙长大后娘又是蒙古人，我想下次回去穿洋装就不会有人说我是蒙古人了。”“您在这住什么地方？”“离货栈二里地还有一个梁家办的小工厂，旁边有个院子是梁家伙计住的地方。我们老两口就住在那里，房子是不怎么样可不要钱但一家最多住三间房。”
梁掌柜一行到伊尔库茨克与俄商交易货物卖出买了俄商的商品之后，回到住宿的旅馆梁掌柜让康师傅算了一下货物运回去还有不小赚头，他非常高兴。晚上吃完饭回到房间里梁掌柜对祖父说：“小柳你是头一次到这里来，他们都来过很多次了。今天我高兴就给你上一课吧。我十几岁时考完了秀才还想考举人可我爹不同意非要我到这里来学做生意，当时我是特别不愿意。等到了这里和老毛子打过交道，到老毛子的地方去过几次以后我的想法全变了。中国人如果只会读四书五经参加科举考试注定灭亡，老毛子明末才到了北海开始侵入中国领土。康熙爷签尼布楚条约时把北海让给老毛子已经是让了一大步，可他们得寸进尺不断侵占领土勒索赔款，所以我对朝廷是彻底失望了。到库仑和他们作了几年生意之后深感要和他们打交道必须长知识，要了解他们那套东西才能知己知彼，我回北京说服爹娘23岁到喀山大学上了四年读到毕业。刚一开始难的很，老师讲课不能完全听懂，同学都比我年轻，他们中学教过的很多东西我在中国从来没学过，我就找同学给我补课，通过补课也交了几个朋友。上完大学回来后和老毛子打交道就不用翻译了，但是我觉得挣钱是次要的。我又开始抽时间翻译俄国人写的书拿到北京去出版，希望能为培养年轻人实现国家富强出把力，你要是愿意学可以给我当个学生，一边干活一边学。”“那我就给您跪下磕头拜您为师啦。”“下跪就不用了，按外国人的规矩鞠个躬就行。”“我想问您几个问题，喀山离得远吗？什么叫大学，学费贵不贵？”“喀山离我们这里估计要有6000多里地，至于大学北京不是有了刚开张的京师大学堂嘛那就相当于外国的大学。现在大学的学费肯定是穷人负担不起的，要不然你恐怕也早进大学去上学不会来我这里干活了。举个不太合适的例子大学毕业就相当于我们过去的举人和进士老爷，你老家有没有举人和进士？”“离着15里镇子上有一个考中过进士的，他家是大财主现在是知府。”第二天上午梁掌柜让小国和祖父跟着他去买书，他和书店里的店员十分熟悉，小国也能用俄国话和店员聊上几句。梁掌柜买了不少像砖头一样厚的书让两个伙计用褡裢给他背着回到旅店，中午吃完饭梁掌柜告诉几个跟他来的人：“你们先跟我把咱们的货物清点收拾好然后就可以出去转转，小柳你第一次来让国师兄领着你出去转一圈可别走丢了。”
干完活祖父跟着小国从旅馆出来走过城里的街道，这是用石块铺成的路两边的房子多数都是两层和三层楼房。“咱们到哪儿去？”“我带你到他们的教堂里去看看，他们这里凡是比较大的城镇都有教堂，就像咱们中国到处都有和尚庙一样，而且都是当地最好的房子。”“那他们和北京城里的教堂一样吗？”“不一样，梁掌柜说他们虽然都信上帝但老毛子信的是东正教，屋顶上有葱头形的圆球。北京教堂是天主教他们是不一样的，具体有什么区别我也不知道。”两个人走进一座规模不大的小教堂，祖父后来在回忆中说这是他第一次走进外国人的教堂。里面有一排排的椅子，高处窗户上镶嵌着非常好看的彩色玻璃画，前面有神像。下面一个好像是供桌的桌子旁边椅子上坐着一位黄头发尖鼻子蓝眼珠，穿白衣服很胖的中年洋和尚正在和几个俄国人聊天。小国走过去向洋和尚行礼，把祖父介绍给那个洋和尚。祖父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由小国翻译，小国说司祭欢迎你这位新来的朋友，问你什么时候受洗入教，我回答说他以后还要来，今天是先来参观教堂。小国和司祭用俄语聊了一会儿，出来后祖父问小国：“师兄你吃了洋教？”“不对，这不叫吃叫信教，他们这里信教就和我们中国信佛一样家家如此，不过信佛没有仪式信教要受洗。我爹就是梁家伙计，我到库仑8年跟着梁掌柜到老毛子这里来也有20次了。他们欺压中国人但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大坏蛋也有好人，我在这入教是为了遇事能有人帮忙，你只要别忘了祖宗回到自己家照样去庙里烧香就行了。”小国拿出脖子上挂的十字架让祖父看：“我回中国从不戴这东西，只有到老毛子管辖的地面才戴。以前我到这里来的次数不多时曾经问过梁掌柜，北海这么冷一年当中只有3个月水面上没有冰为什么还要和老毛子争这地方。他很不高兴说你年轻人懂什么，祖宗留下的地方怎么能让给外人，大清朝割地赔款是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子孙永远让后世唾骂。”“那你什么时候学会说他们的话？”“刚开始跟梁掌柜学，以后和他们打交道时边学边练就能和他们说一些比较简单的话了，你是新来的就先拜我为师，我由师兄先改成你师傅怎么样？”“可以，不过你可要认真教而且我交不起学费。”“没关系不收你钱。”“还有师兄你是哪里人，到过北京吗？”“我家是张家口附近农村的离城12里，我爹就在梁家店里干活，小时候跟我娘在村里干农活16岁离开家到库伦梁家店里干活，在家的时候跟着我爹去过一次北京，到这里以后还没去过北京。”“掌柜的老婆孩子在什么地方，你见过没有。”“说实话我只见过他的大儿子，那还是前几年他要去俄国上大学，走之前在库仑住了半年跟他爹补习俄语。他的老婆和小儿子还有女儿没来过所以我不知道什么样。”“他有没有小老婆？”“按说他家钱不少找个小的没问题，可他虽然没入东正教但受教会影响坚持不讨小老婆，能做到这一点也不容易呀。”
回程路过北海时梁掌柜又在海边面朝海面站了一会，转过身来对大家说：“老毛子正在拼命修铁路，铁路一旦通到这里我们的货就只能到恰克图或者新修的火车站了，以后能到这里的次数不多了，大家骑上骆驼往回走吧。”
回到库仑货栈时天已经黑了，梁掌柜说大家都辛苦了明天休息一天，在伙房吃完饭回到自己屋里同屋的孙大哥说你舅舅和老周下午刚从乌里雅苏台回来，准备明天去城里喇嘛庙烧香，你不跟他们去看一看。祖父来到舅舅的房间时他正坐在炕沿上抽烟，祖父给他和周师傅行礼问好之后，舅舅问你小子去俄国一趟感觉如何：“感觉路是太远了，不过也知道了自己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明天掌柜的让休息一天，早晨起来跟您和周师傅一起去喇嘛庙可以吗？”周师傅说：“行小伙子明天吃完早饭就和我们一起去吧。”来的时候是黑天第二天上路以后才看清了去城区的路边风景，大道两边几乎没有房子只有偶尔出现的几顶蒙古包和牧民的牲畜。走出不远路东边出现一个大院子，周师傅告诉祖父土坯墙里是梁家伙计带家眷者住的院子，虎皮石墙里是梁家的小工厂和库房，冬天你会到这里来干活的。祖父问周师傅：“您是什么地方人？”“我应该算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我家是穷人在北京住了好几代都是租房子，到我爷爷的时候他拿出全部积蓄在广安门里长椿寺附近买了一块地，修了一道土坯墙盖了几间小棚子院子里的空地种菜。我老婆是通县农村的由我大娘做主定的亲，17岁进梁家在城里的铺子也就是掌柜的弟弟小梁掌柜管的铺子学徒，大女儿出生那年我被派到库仑我老婆带着孩子也一起过来住了10年又生了一儿一女后才回去，不回去孩子上学成问题。在这住15年也有收获，我老婆同意女儿不能裹脚而且要去上学将来才能找到好人家。前几年我爹重病临去世前把院子给我和我哥每人分了一半，我在我那一半土地上盖了9间平房。虽然比不上富人的好房子，可比过去的窝棚强多了也总算有了自己的房子。季老弟你来北京十几年还是租房住，小伙子你刚进城以后要走的路还长着呐，但愿你们将来都好人能有好运。”
三个人走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城边上，祖父看这地方房子不多居住分散有的地方还有蒙古包和羊群，大概还没有老家县城人口多。不过来到甘丹寺门前时那金碧辉煌的殿堂确实让他感到非常惊讶，在这边远的小城里还能有规模不小于北京一些大庙的宏伟寺院。走进大殿时里面人很多，周师傅招呼他们两个人跟着他排队。“你们今天来巧了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给信众摸顶赐福，跟着前边人走别说话，到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前面时双手合十行礼不要抬头看呼图克图。”从里面出来以后祖父问周师傅：“那个喇嘛在头顶上摸一下就能让佛爷保佑吗？我连他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楚，呼图克图是什么意思？”“小伙子不许胡说，你刚来时间不长能让他给你摸顶已经是你的福气了，以后会有机会看清他什么模样的。呼图克图是蒙古语翻成汉话意思是：明心见性，生死自主。他是喇嘛教里地位仅次于达赖和班禅喇嘛，还有拉卜楞寺嘉木样活佛的宗教首领。是由皇上任命经朝廷认可的地方首领，当地人都把他看成是活神仙，我们入境随俗跟着人家办就是了万不可对佛祖有怀疑。其实梁家店里学问最大的就是那二位穿洋服的，平时有事问老康就行，梁掌柜事多不一定有时间回答你的问题。走，我们到梁家在城里的铺子去看看。”
三个人又走了10分钟来到库仑城里最繁华的大街，周师傅带着他们来到一家比较大的店铺门前，正中大门上方有一块蓝底金字牌匾上书《和义通》三个大字落款是纳兰性德。祖父说：“看这块匾梁家的店也有百年以上历史了，这字体还真有些与众不同。”周师傅问：“小伙子你读过那兰性德的词？”“借邻居寇大夫家的书里有他的词。”“年轻人不错比我有文化，以后肯定能有好日子过。”走进店里站柜台的一位年轻伙计过来和祖父打招呼，点头哈腰的十分热情弄得祖父很不好意思。周师傅说：“小皮对他不用那么客气，这二位都是货栈那边新来的年轻的姓柳岁数大的姓季，你就把咱们都卖些什么东西给做个介绍就行了。”梁家和义通当中部分5间房出售从内地来的丝绸布匹和日常生活用品，西边三间房里出售中成药和进口的西药，东边三间里一间出售农具种子和小五金等物品，两间卖进口货物。卖中药和西药房间里还有一位坐堂医生。老周说：“你们二位把店里发的证件拿出来，凭这个可以免费检查但药费不能免。”舅舅让医生给他检查，医生用听诊器检查以后说：“你的心脏有点问题暂时可以不吃药，肺有问题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咳嗽？”舅舅说是有些咳嗽，医生说我给你开个方自己去拿药吧。从店里出来老周又带着他们在这条街上看了其他几家店，祖父对一家书店很兴趣，大门上方挂的牌匾上文萃堂三个字由魏源题写。里面有不少进口俄文书籍和报刊只可惜刚开始学俄文看不懂，最后祖父挑了一本学俄文用的入门课本。
回去路上老周问祖父：“年轻人你觉得这地方怎么样？”“库仑城名声很大占地面积不小，人口太少大概还没有我老家县城人多。”“梁掌柜说朝廷过去一直禁止汉人到这里来，此处现在是危机四伏外有强敌内有国贼前景难料。”舅舅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梁掌柜说他不便多讲大家往下看就是了，他说他现在是尽量把事情做得好一些。力求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子孙后代，只可惜有心无力孤掌难鸣事到临头也只能大哭一场了。”祖父问：“什么叫危机四伏事到临头？”“梁掌柜不肯多说，只说到时候你们就明白了，怕我们到外面说走了嘴惹麻烦。要说这梁掌柜可以说是库仑最有学问的汉人，年轻的时候有一次跟梁掌柜从伊尔库茨克向南往回走，在库苏古泊边上一个小村庄里过夜。那里的人服装和蒙古人一样但他们种地，说的话不光我们听不懂蒙古人也听不懂。梁掌柜说他们是乌梁海部人和蒙古人不一样，为弄清楚他们是什么人的后代梁掌柜特意带着我们在村里住了三天，让我们每天去和村里人打交道看能不能搞清楚他们的来源，他从村里一户人家借了一部书几个人分开每人抄一部分，其实那些字我完全是在画一个都不认识。走的时候梁掌柜说他们说的话和西域回部人有些近似，以后把抄的书送到北京请翰林院理藩院高人辨认，理藩院有人回信说那是古突厥文他们说突厥语自然蒙古人听不懂。以后梁掌柜托人高价从西域买回一部古书突厥语大辞典，对这部书研究三年梁掌柜说以后再碰上西域回部人就能听懂他们说的话了。有一年梁老太爷来库仑看见这本书问这是多少钱买的，一听价钱老太爷火了，当着我们很多伙计的面教训他儿子。梁掌柜说这本书虽然贵可它能让你学会很多东西，以后传给儿孙也是一件珍宝老太爷不生气了。”祖父问：“那本书值多少钱？”“对看不懂的人来说只能卖给古玩店据说值几百两银子，对梁掌柜这种有学问能看懂的人来说就是无价之宝。”
回到货栈自己住的房子里祖父把脏衣服拿到井边去洗干净，回来晾在外面的绳子上，走出大门到后面山上去转了一圈。山不高树木很少品种也和家乡还有北京不一样，爬到山顶放眼望去山下大部分地方都是草地农田很少近处也没有村庄。下山回到自己房间里祖父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窗前看书，快吃中午饭的时候舅舅过来找他让祖父收拾一下自己的工具，梁掌柜安排从明天起在院子里再盖一排12间土坯房，作店里伙计的宿舍和库房用，明天早饭后上山伐木准备做门窗。上山伐木的时候舅舅和汤师傅商议在山上割一些柳条、荆条和其他树木的枝条，把这些材料都运到院子里以后。舅舅带5名伙计垒土坯墙，让祖父跟着汤师傅把那些荆条和柳条编成荆笆。安好檩条以后把荆笆铺在上面再盖一层干草，最后抹上泥建成比普通平房屋顶坡度略小一些的屋顶。这12间房盖好后由祖父和汤师傅给安门窗，舅舅带领其他5名伙计去梁家伙记住的宿舍院在空地上再盖两排18间简易土坯房。安完门窗汤师傅带祖父去宿舍院干活，在这里祖父第一次见到老胡的哈萨克族老伴，中等个很瘦除了没裹脚不论衣着还是说话都与邻居汉族妇女没什么区别。祖父问汤师傅这地方盖房地皮要多少钱一亩？“这地方地广人稀盖房子不要地皮钱，带家眷伙计住的房子也不收钱。”
在家史中祖父回忆说这是他第一次走这样远的路，北海那广阔的海面。周围一望无际的大森林和俄国教堂葱头形的圆顶，伊尔库茨克城里的石头房子都给他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印象。盖完房子以后梁掌柜给祖父派的活是跟乔师傅一起出去收购羊毛皮革和药材，每天都要和蒙古人打交道，除了干活以外还要跟乔师傅学蒙语和蒙文。梁家在库仑有两个小作坊一个加工羊毛和皮革一个加工药材，阴历10月下了大雪以后他们不再出去运货，祖父被派到加工药材的小作坊跟着蒋师傅干活。梁家不生产成药，只进行药材的初步加工然后运回北京卖给各大药店做药用。蒋师傅30多岁高个子很瘦一条腿有残疾说话山西口音，教祖父识别当地产的各种药材。他对药材加工质量要求很严格，说那些药店对药材质量要求很高，质量不好就会被拒收，为保住自己的饭碗质量一定不能出问题。熟悉之后祖父问您是哪里人？“我是山西天镇人，我爹就在梁家店里干活，现在他年纪大回家养老。我老婆是他给找的一个蒙古女人有三个孩子大女儿15岁，一家5口住在旁边梁家伙计宿舍院里。你算是我们这里文化比较高的年轻人，跟梁掌柜去俄国有什么发现和想法？”“我刚来没见过多少世面哪能在师傅面前乱讲，只感觉也许他们那边生活比我们富裕。”“是呀，大清不断割地赔款把我们百姓的血汗都轧干了，人家拿了我们的钱要我们养着那些洋鬼子当然比我们生活富裕了。前几年有一次大盛魁刘大掌柜路过这里，梁掌柜请他给我们讲话。他说诸位感觉最大的是什么问题？大多数人都说日子过得太苦，刘大掌柜说不只是这些呀。如果朝廷能出钱修铁路，南到北京西到大湖、阿山、伊犁，东到海拉尔和阿尔山，我们的货物销量能增长几十倍，大家的日子也肯定比现在要好。可惜朝廷只顾割地赔款讨好洋人，我们想修路力不从心，要想让边疆百姓富裕起来只能靠移民实边发展工矿业。后来我想人家走南闯北到过中国大部分省份，和洋人也常打交道说的话有道理。梁掌柜也说过靠骆驼队运货国家富强不了，也许你将来能看到国家富强那一天。我是没希望了。”
除了干活以外每天晚上祖父还要到梁掌柜的书房去和账房武先生，小国一起帮梁掌柜整理翻译的书稿，把他的初稿整理出来用蘸水笔蘸蓝墨水抄写一遍，然后再由梁掌柜最后定稿，按完成的字数给一些报酬。祖父读书少刚开始有很多地方看不明白老要问武先生，以后看的多了熟悉了梁掌柜的字体，常用的俄国人名地名也都背下来了整理书稿的速度也就比以前快多了。有时候为一些词如何翻译梁掌柜和武先生还要讨论一番，翻译一些建筑类书时还问祖父一些东西在建筑工地如何称呼。有一次祖父问梁掌柜：“您这么大学问翻译了十几本为什么不自己写本书呢？”“要我昧了良心写给朝廷歌功颂德的话我不干，把真心话写出来我会被说成是革命党全家都不得安宁，等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出自己的书吧。”祖父说在库仑这段时间是他一辈子看书最多的几年，从中也学到了很多东西包括俄语的日常用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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