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礼貌,姬玄幻第一次面谈时不会问凯撒教授的家庭情况。在看见凯撒教授后脑勺马尾辫之后,姬玄幻就像对上黑社会黑话切口一样,把“卖身契”给凯撒教授签字了,哪里会想到他的家庭生活问题。
今天是 12 月初的一个星期三。组会马上就开始了,大家都入座了。凯撒教授竟然推着一张轮椅。轮椅上坐着他的韩国养女凯莉。凯莉见到白塔米,兴奋得嘴里哇哇地叫。残疾女孩见到另一个残疾女孩,兴奋的心情可想而知。凯莉的情况比塔米还糟糕。她嘴里哇哇地叫着,只有白塔米和凯撒教授听明白她在说什么,其他人完全听不懂。很明显,白塔米和凯莉非一般地熟悉。她们十年前就已经成为彼此儿时的玩伴了。白塔米见到凯莉就像老将军见到部下一样,顿时昂首挺胸,非常利索地指挥凯莉应该这样做,应该那样做。两张轮椅并排一起在会议桌前。白塔米给凯莉倒水,一分钟就把凯莉安顿得妥妥帖帖的。凯莉双手小手指僵硬地而且固定地向外伸出,但两只手合力依然可以拿住水杯喝水。
这时是姬玄幻第三个学期快结束之时。约翰博士已经毕业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是否失业了,去了哪里。朴运气已经回韩国。现在组里有理查德、天哪、陈化工、结肠、姬玄幻、黑师妹、白师妹、艾波兰师弟、白塔米师妹。今天是天哪师姐博士学位答辩第一次演习。自从上次姬玄幻踩地雷、没有通过开题报告答辩会,课题组所有成员变得战战兢兢,天哪师姐学位答辩就演练了三遍。组会开到一半,残疾女儿凯莉嘴里哇哇叫。其他人都不知道她说什么。老板叫她稍安勿躁。同样的事情发生了三次,凯撒教授才推着轮椅送她上女厕。会议室距离女厕不远。大家清楚地听见女厕里传来一位女生的抗议声。组里的女生们面面相觑,赶紧解释说照顾残疾人超越自己的能力。白塔米见怪不怪地捋着自己的头发。黑白两个师妹和艾波兰师弟上个月还通过在老板面前替姬玄幻打抱不平的方式,想让自己明年的答辩更轻松一点。这次见到老板这样的家庭生活,通通闭嘴了。
凯撒教授在北境州立大学化学系已经工作了 20 多年,工资不算低。但美国知识分子的观念就是这样:小孩是自己的。雇请保姆照顾小孩,哪怕是残疾小孩,也不是一个好选项。凯撒教授和他在学校图书馆工作的老婆两人轮流照顾残疾女儿。多年过去了,他们从来不考虑雇佣保姆。
比前文提到的美国女子分子普遍晚婚、晚育更严重,凯撒夫妇没有生育能力。凯撒是家中的长子。根据欧洲非常古老的传统,他必须有小孩,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他爸爸叫老凯撒(Senior,Sr.)。他自己叫小凯撒(Junior,Jr.)。他收养的第二个小孩是个韩国男孩,叫凯撒三世。读过世界史的同学们都知道英国伊丽莎白二世、法国路易十六等女王或皇帝。不知道哪个韩国人让凯撒教授空欢喜一场。凯撒教授高高兴兴地从孤儿院收养了韩国小女孩凯莉,养到十岁时才开始发病,竟然成为比白塔米还严重的残疾人。后来经过医院的仔细检查,包括基因检查,才发现她有先天性疾病。她十岁才发病已经很幸运了。如果运气不好的话,有可能在十岁之前就死掉了。
根据《富豪政治的悖论与悲喜》(ISBN9787501256723,2018年4月第1版)第 179 页,特朗普认为日本人、欧洲人、沙特人、科威特人统统都在占美国的便宜。尽管他没在 1990 年《花花公子》采访中提韩国人,特朗普在见到残疾人凯莉之后一定会说,“刮千刀的韩国人也一样。坑爹的韩国人啊。韩国人把美国当爹,儿子从爹爹那里理直气壮地拿好处。困难的事情,比如抚养残疾人等事情又成了爹爹的分内的事情了。”
凯撒教授后来又收养了一个韩国小男孩做凯莉的弟弟。这回老板学聪明了,和他的韩国生父一家都是朋友,知根知底,对于他是否有潜在病变,在收养事前有一个深入了解。
美国人不只是因为自己有生育缺陷才满世界收养小孩。许多已经生育亲生小孩的夫妇也满世界地收养小孩。在他们看来,这是成功人士的一种社会公德行为。下文巴法国教授学生阳光同学就有一个来自非洲的弟弟。而白人帅哥阳光同学自己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儿子。他父母在他五岁时又在非洲收养了一个黑人儿子。
到第六学期时,姬玄幻已经和老板比较熟悉了。他发现老板每个星期天去教堂和牧师谈心还不够;牧师推荐他每个星期还要去精神病院 1 到 2 次,找牧师熟识的一位精神科医生面诊和开药。惊恐万分的姬玄幻问老板,“你支持得住吗?”
凯撒教授笑着说,“我还行。你要是不舒服,有一种药很不错;叫 Cymbalta”。备注一、根据《身份政治:对尊严与认同的渴求》(ISBN9787500166863,2021年10月第一版)第 99 页,“治疗成为宗教的替代物,宗教本身也愈发转向治疗化”,例如罗伯特·舒勒(Robert Schuller)的电视节目《力量时刻》(Hour of Power)就提供许多(心理)治疗信息。备注二、第 100 页又说西方世界在 20 世纪初将青少年犯罪、未成年女性怀孕等视为不正常行为,主要通过刑事司法系统加以惩罚。从 1970 年代以来,这些行为逐渐被视为社会疾病,要加以咨询和心理干预。在 1970 年代上本科和研究生的凯撒教授,非常认可心理询和精神科医生的作用。
姬玄幻回办公室查询发现欣百达(Cymbalta)是 2004 年在美国上市一种非处方药(OTC),可以自己买来治疗抑郁症。但老板却在上市前夕可以拿到这种药,莫非他的精神科医生让他入组该药品的临床试验了?注意:欣百达这个名字是该药品 2015 年在中国上市以后才命名的。姬玄幻自言自语地说,“莫非在老板眼里,我也精神不正常了吗?”
凯撒教授在美国知识分子圈子里属于小众人群的一员。大多数美国知识分子都和蔼可亲,没有盛气凌人的架子。凯撒教授属于另外一类人。他当官的瘾头非常强。一旦当权,凯撒教授每时每刻都要提醒面前的所有人,他是文理学院的执行副院长。为了做到这一点,他经常刻意地虚张声势地官腔官调。要知道,在没有当上文理学院副院长之前他也是一位随和的美国教授。而当上副院长之后,为了彰显副院长的身份,他时刻隐藏以前平易近人的态度,说话和行动都好像刻意安排过一样,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显示他高人一等的职位。好像在这样做之后,他的形象就更符合副院长的岗位描述了。他这种非天然的威严往往会给听众或者交谈对象一定的压力,交谈对象常常需要用尽平生所学的沟通技巧来配合凯撒教授的官腔。一场交谈下来,交谈对象不管是教授、博士后、还是学生,都会感到精疲力尽。他们在几十分钟的交谈内将逢场作戏的各种技能都发挥得淋漓尽致。出于对副院长主讲者的尊重,他们常常竭尽全力地配合副院长的各种声调和动作,以达到迎合主讲者各种心理需要的目的。由于下文中提到的教授同事们对领导的有限尊重,凯撒教授需要先发制人,在每一场谈话开头,首先在气场上压制住对方,让对方首先显示出对领导的尊重,而不是展现主人对公仆的使唤态度。
当然,非小众的美国教授有时也会发怒(hit the ceiling)。姬玄幻看到的教授发怒的场景,多半来自学生的不知天高地厚,或者学生考试、作业、答辩稿、科技论文手稿等交付物质量低劣。凯撒教授的官腔和非小众教授的发怒不一样。这种官腔更类似于大客户经理面对客户时所施展的各种谈判技巧。凯撒教授的官腔已经渗透到他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动作之中,成为他不自然性格中的一个符号。
姬玄幻怀疑凯撒教授的这种官瘾和官腔可能是被社会所逼的。养女在十岁时变成残疾人,让他对社会的信任大大地动摇了。当官,成为芸芸众生的父母官,可以好好监视你们这帮人,及时制止任何作奸犯科的行为(wrongdoings)。
拉玛堂姐说过美国大学科研成果数量或者质量上不去的教授才会被迫当官。知识分子向来都不喜欢管行政这摊子琐事。课题组学生少、科研资金缺乏、最新科研论文稀少的教授被同事们认为是闲人。闲人不应该闲着,应该赶紧去当官、服务大家。常务副院长的职务位高权重,当选的教授不可以一点学术成就都没有,只是说最近的学术论文数量少了。凯撒教授就是最好的人选。因为养女十岁变残疾了,需要家人大量的时间、精力、和情绪来照顾养女。虽然他不是养女的主要照顾者,但即便是轮班替换时,有时也需要带养女上女厕所。作为一个大男人,这种经历让他的心情糟透了。凯撒教授最近几乎荒废了所有的科研任务,与 1993 年在《科学》杂志上发表论文的巅峰状态相去甚远。化学系的教授同事们对当选常务副院长的凯撒教授展示了主人对公仆的有限尊重。这很好理解。学校领导从执行副院长到系主任都是这帮教授们选出来的。领导以身作则、光明磊落,当然应该受到尊重。但如果领导自己课题组内藏污纳垢、作奸犯科、以势压人、欺负到这帮教授们头上时,那就是有限尊重的范围之外了。教授们申诉的渠道多种多样。领导弄不好就会下台。到姬玄幻四年级下学期时凯撒教授下台了,不再担任任何职务。
卸了官职的凯撒教授再也没有官腔官调,还亲自到实验室做实验。这让月亮小姐非常吃惊。以她在韩国的经验,像凯撒教授这种位高权重的老教授早就不会做实验了,操作玻璃仪器笨手笨脚的,经常打坏实验仪器。但凯撒教授却让她大跌眼镜。凯撒做实验的速度比她快多了,操作组装各种玻璃仪器的娴熟度远远不是她能比的。
实验技能是教授的基本技能之一。凯撒教授并不会因为二十几年后自己已经升任文理学院副院长就忘记这些技能。更何况本课题组偏实验,而不是理论计算。美国知识分子失去工作能力的时刻是年纪过大、记忆力衰退、反应迟钝、行走时常跌倒之时。美国老人非常羡慕年轻人的旺盛活力。
姬玄幻明白这是一个心态问题。包括韩国人和中国人在内的东亚人把从高位上跌落下来当做是一种失败,心理落差巨大。包括凯撒教授在内的大部分北境市知识分子却不这样认为。无官一身轻的状态让他非常开心地回到实验室做实验。尽管凯撒教授在办公室单独对姬玄幻说,“我什么职务都没了(I am nobody.)”,但凯撒教授的行为却显示他乐于不担当任何职位。
多年以后,姬玄幻明白为什么美国会出现老人政治。备注,老人政治指 2020 年前后美国出现的总统、众议长等主要领导人都是年是已高的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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