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撒教授对姬玄幻研究生生涯的培训几乎侧重于学术 PPT 的演讲、科技论文的书写。因为以前他教授中国留学生时，根本不需要关心其开题报告、课题选择等事务。要知道，那些 1980 年代、1990 年代加入他课题组的中国留学生基本上都来自中科院、北大、清华、中科大等一流研究生院。他们在这些研究生院获得硕士、博士学位以后才加入他的课题组读研究生或者做博士后。这些人都非常清楚做课题研究的套路，完全和姬玄幻这个菜鸟不在一个档次上。同样地，他们的学术功底也不是本国学生可以比的。凯撒教授最得意的文章全部出自外国学生/学者。他 1993 年发表在《科学》杂志那一篇是俄罗斯学生写的；2004 年发表在《化学评论》是韩国两院院士水茂林院士执笔的；发表在《美国化学学会杂志》的多篇文章是他自己、中国学生/博士后、俄罗斯学生写的。也就是说，从 1980 年到 2010 年，凯撒教授课题组高质量论文执笔人主要是外国学者/学生。
凯撒教授不愿意质疑姬玄幻化学科研能力的另外两个原因如下。首先，这个家伙研究生课程拿了三个“A”，一个“B+”。而本科课程“物理化学”也拿了“A”。在辅导小师弟米勒时也展现了不错的专业水准。凯撒教授不可能短时间内对其他五位化学系教授的判断产生质疑。其次，从情感上讲，凯撒教授不愿意承认北境市高等教育投资失败。要知道，北境市的国际人才收割政策希望收割的是全世界的知识精英学生。化学系招收姬玄幻，为他免学费，还给助学金。凯撒教授打死也不愿意承认姬玄幻的化学科研能力不如本国同学。哪怕心里有怀疑，他也决不声张。
从麻省理工大学获得化学博士学位的凯撒教授当然不是没有自己的测试方法。在姬玄幻三年级下学期时，热衷于当官的凯撒教授开课了。姬玄幻已经三年级了，实在不想修更多课程了。但他看见韩国两院院士水茂林每堂课都毕恭毕敬地坐在最后一排旁听凯撒教授讲课，姬玄幻再没任何抗拒，赶忙注册了该门研究生课程。凯撒教授授课不指定教科书，没有教学大纲（syllabus），这和姬玄幻已经修过的五门化学专业课截然相反。这对听力不佳的姬玄幻来说是一种挑战。要知道，当年一年级时姬玄幻能够拿到优异成绩，全靠晚上在家里拼命阅读教科书。凯撒教授在心里得意的笑着，没有教科书和教学大纲，我看你怎么学我的课程。幸好姬玄幻已经是三年级下学期的研究生了，过去两年半的各种英语加餐终于让他的听力勉强能听懂凯撒教授课堂上的专业术语。要知道，凯撒教授做的是高分子分析化学和半导体分析化学（也就是晶体硅半导体的分析。据说英特尔公司鼎盛时期就有 100 多台某种分析仪器 X，每台造价超过一百万美元），专业术语包括分析化学、精密仪器、物理学、化学工程、材料学等多个学科。在课题组里呆过两年的姬玄幻是课堂上最高年级的研究生（水茂林院士是交换学者，不是研究生），最后得到第二高分，“B+”。
这让姬玄幻脸上无光，作为最高年级的研究生，选修自己老板的课程，最后成绩还不如来自东欧国家的化学工程系二年级女研究生波德卡明斯卡娅。犹太男人叫做某某斯基，犹太女人就叫某某斯卡娅。他回家找邻居易同学寻求心理安慰。易同学说你输给波德卡明斯卡娅太正常了，她是我们化工系的学霸。化工系有几个教授来自东欧，波德卡明斯卡娅的老板是 1940 年代末从罗马尼亚来北境市的知识分子，因为突出的科技贡献获得过总统奖，到白宫面见过布什总统。而姬玄幻老板凯撒教授获奖原因是因为突出的教学，到白宫也没见上总统，仅见到了总统的科学顾问。这几个来自东欧的教授对前苏联及东欧地区各个课题组了如指掌，招进来的学生学术功底十分扎实。和易同学同年就读化工系的，竟然有十个中国同学，包括四个清华化工系硕士毕业生。他们在化工系也考不过波德卡明斯卡娅等前华沙条约国家的留学生。姬玄幻在自己老板的课程上被波德卡明斯卡娅压了头，这让中国留学生们灰溜溜的。
易同学还告诉姬玄幻一则不幸的消息，鲁同学很快要离开北境市了。已经是三年级下学期的他，最终没能通过博士研究课题开题报告答辩考核，只能以硕士毕业另谋出路了。姬玄幻心情十分沉重。鲁同学和他一样，本科毕业工作多年后来北境市，没有国内研究生受训的经历，搞科研算是一只菜鸟。他花了三年，最终结局却只能拿硕士离开。比起目标明确要拿硕士学位的土木工程系硕博连读研究生钟苦儿还多花一年半时间。鲁同学苦苦支撑的原因是为了老婆肖美美。肖美美在拿到一英里高原市大学商学院会计专业录取通知书并转成学生签证之前，鲁同学的学生签证不能失效。否则二人会非法滞留美国或者不得不先回国内一段时间。虽然两人在成都老家都是收入颇丰的中产阶级，但抵不住 1 比 8.3 的汇率（黑市汇率甚至达到 10）。两家人在成都不低的收入换不到多少美元。为了老婆的学业，鲁同学想多拿一年的助学金。他这种死缠烂打的做法让同课题组的易同学一提到他就像吞了一只死苍蝇，易同学为他擦了很多次屁股。
过程虽然很痛苦，四川美女肖美美最后入职四大会计公司之一，而鲁同学在一英里高原市大学拿博士学位后去了一家知名制药公司。二人最后算功德圆满。这里关系到一个动机的问题。像鲁同学和飞利普斯等第一代移民的人生目标就是站稳脚跟、尽量挤进社会上层。第一代不行、第二代就接着向上爬。姬玄幻曾经就动机问题咨询过区长的意见，详见“北境市的想法”一章。
看着“B+”的成绩单，凯撒教授陷入了沉思，这个家伙哪出毛病？
到四年级上学期姬玄幻终于明白自己的问题所在。首先，凯撒教授之前教过的所有中国留学生很灵光，都具备伶牙俐齿、过目不忘、思路清晰、思维敏捷等品质。很不幸，姬玄幻的品质是这几个形容词的反义词。凯撒教授看着这个重点培养对象，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无从下手。遇到这种情况时，凯撒教授最喜欢说姬玄幻装聋作哑（You’re playing deaf.）。姬玄幻反应迟钝得没有反驳。但回到家里又觉得冤枉，有种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感觉。后来的巴法国教授也注意到姬玄幻这种迟钝，设身处地地说，“我去听学术讲座时，如果主题与我无关，或者我不感兴趣，我就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一点也不知道演讲者在说什么（It totally turns me off）”
其次，阅读科技文献的方法不对，做舆情分析的方法不对。做舆情分析最基本的方法参考“研究生课题研究”一章。姬玄幻从朴运气博士后那里接手的 300 多页基金申请书。这是他生平第一次阅读科研资助申请书。从头读到尾后已经让姬玄幻筋疲力尽了。对申请书所引用的科技文献，他去图书馆将每一篇文章打印下来，并从头读到尾。结果是花大量时间通读这些文章，读到后面就把前面的内容忘掉了。他的记忆力是过目不忘的反义词。
他后来才明白，对于他这种记忆力差，刚接触科研资金申请书的人，应该读完一篇就马上做笔记，将要点写下来。最好是将要点写在电脑文件里，方便第二步编辑该文件，将同课题组同组科研方向的论文归类。
第三步。完成前面两步的目的是为了理清思路，将本课题组和其他课题组之前所做实验的动机和结论理出一条条思路来。这部分工作相当于对资金申请书所涉及到的若干个主要科研方向都做综述。写在资金申请书上的这种综述，不需要像发表在科技期刊上的综述文章那样去获得上百篇文章作者的许可或授权。阅读资金申请书的人是几个评审专家。申请书不对公众公开。
第四步。在脑子里过一遍，做一些思想实验。如果自己这时接手本项目，关键点在哪里？关键点包括对当前科研状态的突破点和实验的难点。对于突破点，棉花糖市评审专家喜欢用社会效益、经济效益、新技术先进性或核心竞争力或创新性、国内领先，国际领先等考查因素。实验的难点则必须具备可行性，包括人员、资金、设备、技术路线等的可行性。常用的说法是，本课题组（或加上参加本项目的其他几个课题组）已经在这些方向上发表过多少篇论文，申请过多少个专利，已采购了什么设备，已开展了大量的前期研究。但为了更进一步探明某个问题，还需要继续提供资金支付科研人员工资、采购新设备、新试剂、新药品等。
对当前科研状态的突破点，应该用一两页纸言简意赅的表述出来。评审专家都是老鸟，对关键问题一点就明白。用一两页篇幅罗列关键点有利于节约专家读者的时间。利用著名期刊的信用也能避免长篇大论，例如，“本申请书所攻关的问题是今年《科学》杂志评出的当前科技界紧迫需要攻克的一百个难题之一。”
评审委员会专家的背景可能包括不同专业，最典型的就是可能包括财务专家。所以在书写研究资金申请书时，执笔人还必须照顾非本领域专家的阅读需要，他们短时间内能理解科研资助申请书所写的内容。
另外在北境市和一英里高原市，如果申请的资助项目有优秀的社会效益，应该在项目标题或副标题中体现出来。例如帮助发展中国家改善医疗、健康、卫生条件，减轻残疾人的病痛，预防/救治艾滋病人的致命损伤（因为艾滋病人没有免疫能力，一些小损伤可能是致命的），改善铁锈地带被污染区域的环境、减少先天性疾病的发病率。以帮助发展中国家改善医疗条件为例，参考《猛药：为被忽视的疾病创造药物研发动力》（ISBN9787547317297，2021年1月第1版）。
要知道，这仅仅是科研资助申请书的书写。为了最后能够获得科研资金，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在棉花糖市学术界喜欢用“抱大腿”来形容一些课题组老板依附于某个学术泰斗。如果评审专家对该学术泰斗如雷贯耳，则课题组申请资金相对容易。而在北境市，评审专家往往也是该领域多个科技期刊的主编、编辑、或同行评审人。如果某个课题组申报科研资金，但评审专家最近却没有评审过该课题组向科技期刊投送的稿件，那么，评审专家可能会有不好的看法。
姬玄幻卡在第二步。他在完成第一步时仅仅将笔记做在 800 多篇纸版论文上，就再没继续第二步将这些笔记整理在 Word 文档上。这个问题直到第七学期结束时才被元根本教授指出来。姬玄幻这才明白自己浪费了3年半。
第三，根据在第二点中的分析，一句话，那就是姬玄幻还不够努力，不管原因是反应迟钝，还是语文能力欠佳。
根据费孝通 1947 年初版、1984 年再版的《乡土中国》（ISBN9787555286240，2019年10月第2版）第 2 页，费孝通不认为教师的职责是传授学生已有的知识，而是引导学生向未知领域进军。
费孝通是 1930 年代从英国获得博士学位。姬玄幻明白了，直到 2000 年代，英美西方国家的教育方式是一贯的。学生应该自己发现问题，并解决自己发现的问题（包括科研问题和教学问题）。导师在研究生选择课题准备开题报告时提供或协商课题给研究生（例如让学生从几个候选课题中选择一个、学生自己提出感兴趣的课题、或者指定学生从事某个课题等不同开题方式）。导师然后在学生随后的整个科研过程中都是助攻角色，为学生提供各种便利，例如，寻找愿意协作的课题组、提醒学生注意某位大牛、提醒学生注意新出现的某种可能适用的分析仪器或方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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