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父亲
陈真没有说他是谁，但陈灵和陈旭都知道，陈真说的是他们的父亲。
“他在外面，走廊尽头，抽烟。”
在陈真的记忆中，父亲除了赌博这个坏习惯之外，几乎毫无瑕疵，不抽烟，不喝酒，讲情义，讲诚意，还喜欢说道理。
他没想到他会抽烟。
在他的记忆中，父亲很看重亲情，也很看重友情，在他的观念里，亲情就应该互帮互助，友情就应该重情重义。
对他们三兄妹的教育，也很好，小时候觉得老家条件不好，接到城里，觉得普通学校的学生太柔弱，又转到文武双修学校，要不是他们三觉得那是炼狱，坚持转学，花了三年的时间，才说动转学。
如果不是他们三坚持，陈真想不出还要在那炼狱里待多久。
虽然那三年很苦，很累，但陈真也能感觉到，自己很少生病的原因就是那三年。
他从小给他们灌输中华人民的优良传统，而孝道正是其中之一。
陈真人生中最恨的两个字眼便是孝道，他认为孝道可笑。
在无数古老典籍中，无不隐隐透露着孝道，为人子女，以孝当先，他觉得这就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蠢。
他认为，若父母好，当孝，若父母不好，不孝又何妨？
这是他的偏见，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偏见，但他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这一偏见，而造成这一偏见的，正是他的父亲，正是因为他的父亲，他才会一遍又一遍的思考孝与不孝。
思考许多年，他终于知道，自己应该孝顺母亲，而父亲则任他自生自灭。
这一次母亲的病则让他更加坚信这一点。
他踏出病房，站在走廊中，一眼便看到了走廊尽头的那个中年男子。
此时，少年身后，正有一对夫妻抱着一婴儿从他身旁路过。
“笑了，笑了，小宝笑了。”
“医生都说了，吃了退烧药就没事了，你看，这不是好了吗？”
“小宝，你知不知道，这次吓死妈妈了，还以为……”
“大惊小怪，小孩子谁不生病，那那么容易死。”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小，说明他们越走越远。
陈真没有在意这声音，他的眼中只有那走廊尽头的中年男子，但他并不知道，十多年前，他的身上也曾发生过相似的一幕，在那一次，他与死神相差三分钟的时间里，擦身而过。
走廊尽头，有一个小窗，可以看到医院外的世界。
窗台上，堆着不少的烟屁股。
中年男子看着窗外的那座山，出神，手中夹着的烟飘着青丝，一点点的燃烧。
他看着窗外的山，窗外的高楼，窗外的街道，还有窗外的那一颗树，发着呆，似乎在回想着很久以前的事情。
连陈真走进都没有发现。
陈真怀着满腔怒火而来，可走到他的面前，怒火消散了，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
过去，他很多很多次对这个男人升起怒火，可一到他面前，看着他那张脸，这怒气便散了，不知为何而散，仿佛这男子本身便具备这种能力。
万千话语，最终融汇成一句话。
“我回来了。”
男子回过神来，转头，望着他，笑了笑：“小真回来了，看过你母亲了？”
“嗯。”
“医生说你母亲的病癌症晚期，只剩下三个月的命，但如果用最新的技术，最新的科技，最新的药物，还有一丝可能有救。”
陈真升起希望：“不是无药可医，而是有可能医好？”
他摇头：“我问过医生了，他说不是医好，而是能延续生命，至于能延续多久，是一个未知数，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十年，也许更久。”
陈真说：“只要不死，怎么都成。”
他叹了一口气，苦涩的说道：“没用的，很贵，我们医不起。”
陈真有些着急：“差多少钱，我这有五万，还差多少？”
他楞了一下，他没想到陈真有那么多钱，吸了一口烟，未入肺，轻轻的吐出：“还是不够，医生说手术费就要一百万，后期疗养更多，至少要准备两百万才勉强够前期，但我借了所有能借的钱，也只有五十万。”
“你借了钱？”
“嗯，许多从不曾开口借的人都借了，连五奶奶那里都去过了。”
五奶奶，跟父亲有过过节的长辈，属于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什么过节，陈真不知道。
如果不是毫无办法，他绝不可能去求那个人。
陈真沉默了，他和他一同看着窗外，看着窗外远方的山，远处的高楼，远处的街道，和不远处的一颗树。
他恨父亲，怨父亲，如果父亲不赌，也许母亲的积蓄足够，也许不够，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
他曾很多次希望父母离婚。
因为他很痛，很痛，他知道父亲总是把亲情化作尖刀，刺入人的心里，把心砍成两瓣，吸食其中的鲜血。
他知道，这不是他的本意，但无数次，他都是这么做的。
而母亲是离他最近的人，别人都有伤，母亲伤得只会更深。
他曾看母亲悲伤落泪，也曾天真的对她说：“妈妈，你和爸爸离婚吧！”
但她总是摇头，苦笑。
小时候，他总以为，母亲是因为自己，是因为妹妹，是因为弟弟，才不和父亲离婚。
随着长大，他渐渐看清了一件事，没有父亲，这个家会更好，他们三兄妹会过得更幸福，这个简单的道理母亲应该早就明白，但她没有做最正确的选择，而是在那条明知是错误的路上，越走越久，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他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有更好的路可以走不走，有更好的生活方式可以活不选。
随着阅历的提升，见识的增长，他有一天终于懂了，原来一切只因一个字，那个字名为爱。
可是父亲，那样糟糕的父亲，那个看起来很好，但一旦赌瘾上来，就变得愚蠢的父亲，有什么值得爱的。
随着长大，随着对历史的了解，随着对父母的过往知道得更多，随着那些只言片语，他似乎懂得了原因。
父母小时候的年代没有禁枪，他们成长的年代虽然禁枪了，但没有监控，再加上那个年代残存的暴力思想，使得那些年很乱。
偷盗，抢劫，欺骗，遍地开花，使得那些岁月很疯狂。
那个年代的人有一言，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且有不少人将此奉为至理名言。
父母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成长。
他们曾走过同样的道路，他们曾一起经历风风雨雨，他们曾做过无数次选择，命运让他们经历了太多太多，也许平凡，也许疯狂，但都是他们一起经历。
走过了太多的路，经历了太多的事，他们早已经绑定在一起。
那些经历让他们的爱情根深蒂固，坚不可摧。
所以，明知有更好的选择，明知怎么走才是对的，怎么做才是好的，但母亲依然选择在拥有父亲的道路上，坚定不移的走着，无论伤悲的走着。
非责任，而是情。
非理智，而是情。
她深爱着这个人，哪怕他是那么的糟糕愚蠢。
她在他身边，是伤，而分开，更伤。
想清楚这些之后，陈真明白了，母亲不可能离开父亲，母亲不可能和父亲离婚，除非有一天爱不在了，情散了。
看着远处的山，远处的楼，远处的街道和近处的树，陈真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他要找医生，问一问。
他并不相信父亲，因为父亲骗他的次数并不少。
与父亲比起来，医生的话更值得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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